我当即找了以前买田产的契据给他,伯衡看了,说:“这好办,我这就去帮你打听,约莫明天就有消息。”
“有劳费心了。”
他客气两句,我一直送他到门口,看他走远了才进去,谁知还没踏进门槛呢,身后就有人道:“喲,这不是思齐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身一看,原来是我的邻房窦子佩,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他,此下满心欢喜,忙将他请进门去。
我将他领进书房,坐下后我再看他,不由大吃一惊,当初我离开时只记得他还是丰神俊朗的模样,如今却面容枯槁,肤色蜡黄,身上也瘦得厉害。
我还以为他是大病初愈,忙问:“子佩兄身体染恙么?怎地这般憔悴?”
子佩很勉强的笑了笑,没回答这个,只问我:“你回来多久了,怎么也不见你出门呢?我就住你隔壁,却连个消息也没有,你还真是个闺中小姐!”
我听他照常打趣我,便先打消了满腹疑问,道:“回来也没几天,只是让些琐事耽搁了,还没来得及访你们呢,伯宣兄还好么?”
“他啊,他可是飞黄腾达,他老子给他捐了个河同知,到江苏候补去了。”
“咦?伯宣兄学问在你我之上,怎么不去应试,还要花钱买呢?”
子佩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在嘲笑我还是在嘲笑刘伯宣,他道:“能用钱就能买来的东西,何必自己去考呢!哪里想我,是读书读不上进,想买官又没钱,只能在家蹉跎光阴了。”
子佩说完就是一阵叹息,眉眼见全是灰败之气,我便安慰他说:“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论学问,谁不知道你窦子佩词章写得好。”
谁知不说这还好,一说子佩更是颓丧,“词章作的好有何用,考试又不考这个,人家考的是八股,哪怕你有那骈四骊六的功夫,若是八股写不出来,人家谁管你这些。”
这他倒跟我有些共通之处,读书的时候我最怕作八股,老师一教我就头疼,若是单单出个题对个策那还好些,若是让我作八股,我就如同断了翅膀的飞鸟——扑腾不起来了。
可我不考功名,而子佩却是个功名心重的人,我只好安慰他说:“这个也是练出来的,多练练就好。”
子佩苦笑着摇摇头,也不知同意不同意问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道:“我听说令仙君过世后留下万金之财,你何不化些去捐个功名呢?”
我听了只觉得好笑,我亡父留下万金之资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钱不钱的我自己没见到,反而现在弄到不管谁都觉得我们家有钱得很,我那些族人更是以此来让我去当冤大头,我的朋友还让我拿去捐功名!我想若是这些人知道我刚到南京的时候差点走到连吃饭钱都没有的地步,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说。
当然这些话我觉得没必要说出来,所以只是跟子佩说:“我书都读不好,怎么敢直接去做官呢,还是算了吧哈哈。”
子佩闻言眼睛一亮,“这么说来,思齐你是不打算捐官?”
我点点头,就听子佩情难自抑地道:“既然这样,那你不如将钱借给我,等我谋到了差使,到时候一定奉还!”
我顿时哭笑不得,看他满是期许的看着我,我只好如实告诉他:“我现在也是没有钱的。”
子佩却不相信,他说谁不知道你父亲生前在杭州开了好大的生意,难道你是怕我有借无还吗?
他跟我同砚的交情,我也不想闹得太僵,只有按下脾气同他解释,“我父亲留下的钱,都让我伯父带到上海去存了,如今只有一点利钱度日,哪里有多余的借你呢。”
我想了想又说:“你我这种交情,以前你就多加照拂我,若是有钱,岂有不借之理,真是我囊中羞涩,实在有心无力啊。”
见他还是一派气愤的样子,拂袖起身就要走,我忙道:“你不如到伯宣家里去看看,他家想必还宽裕些定能......”
我本好心好意的出主意,那窦子佩却听也不听,气冲冲地出去,我追出去,他还说:“你也不必说这些,我算是看清你这人了,一毛不拔就算了,还推诿给别人做什么,怕人不知道我窦子佩如今落魄了么,今日我也不求你,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吧!”
说完,拂袖走了,我愣愣地看他出门,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绝交的地步?我明明说的都是实话,我都还欠着人家三百多钱呢,怎么到了他眼里,我就变成个一毛不拔不肯助人的人了?
本来还想打点完一切之后约了这几个友人出来道别,看如今这个状况,也不必叫了。族人欺我,友人弃我,都是因为我父亲留下的那所谓的万金之产,只可惜那万金之产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到了现在我也已经心灰意冷了,这里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断了后路,投向继之的怀抱吧!
☆、挟持
经历这么一件事,我心里忿忿的,却苦于无人可述,气得踹了大门几脚,可痛的还是自己,于是更加难受了,心想要是继之在这儿就好了,他一定不会任我这么被欺负,任我一个人费尽心思去对付那么多人。
想到继之,我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给我找的房子是在哪里?回去就要搬出去住了,一起混了这么长时间,还很是念念不舍呢!
我闷闷的走回房,路上遇到姊姊,她见我垂头丧气的,便叫住我,问道:“兄弟这是怎么了?”
我正愁没人倾述心里憋得难受,便将事情给姊姊讲了一遍,我姊姊听罢,忿忿道:“呸,兄弟你出门在外不清楚,而我是在家的,这个窦子佩,我最是清楚,你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吗,就是抽鸦片烟造的,你走之后他就染了烟瘾,书也不读了,学也不进了,还闹出要取一个□□进门当正妻的丑事!”
怪不得看子佩满脸病容,我还以为他大病初愈,原来却是鸦片烟惹的鬼!听到他要去一个□□做正妻的事,我很是惊讶,道:“有这种事情?”
我姊姊说可不是,“他们就在我们隔壁住着,想瞒着人是不可能的,他家吵架的时候声音太大,让我们家春兰听见了,悄悄来告诉我呢。”
我在家的时候就听说他有个风尘里的相好,想必他娶的就是那个了,便对我姊姊说:“虽是风尘里的女子,可取了亲应该也安顿下来才是,怎么子佩会弄得这般落魄?”
姊姊寻了个石椅坐下,幽幽道:“你是个读书的,岂不闻修身齐家的道理,这窦四郎连身都没修好,怎么能齐家呢,况且他的那个老婆,也是个有烟瘾的,窦四郎就是让她领上道的!这两口子整日不务正业,坐吃山空,偏偏那老婆又是个爱享受的,这样子,就算家里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挥霍的!”
原来窦子佩的家境也算殷实,他家中田产比我家还要多许多,想不到染了烟瘾,却连这些家产也要败光了。想到以前鲜衣怒马结伴出游的光景,我不胜唏嘘,那个诗才横溢的年轻人,竟已经开始从记忆里模糊了。
我姐姐见我低着头叹息,又道:“好兄弟,你也不要太惆怅了,这样的朋友,是少一个好一个的,连陶靖节都说‘息交绝游’呢,可见这朋友不在多,在的是那份知心知己,可世上这样的人何处寻去,若外头都是窦子佩之流,那我倒愿意‘息交绝游’的。”
我不由笑道:“姊姊这一席话,竟是要我闭门谢客的道理。”
姊姊道:“我哪里是让你闭门谢客,我只是想告诉你,若这世上实在找不到知心人,那也就不必找了,泛泛之交虽也算得上友,却不是益友。”
“我省得的,”我笑嘻嘻地对姊姊道:“这么说来我与窦子佩也就是泛泛之交了,我以前还拿他当知己呢。”
“以前是他无事要来求你,如今他来求你,你却不合他意,他自然恼羞成怒,露出原本面目来。”
我撑着脑袋想了想,道:“以姐姐所说,窦子佩以前不曾露出真面目,是因为他无求于我,而如今有求于我,全是因为他讨了个风尘女子做老婆,败光了家产的缘故,这么一想,好像错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个老婆,可见人说美色误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姊姊瞪着我,嗔怪道:“说你这脑袋弯弯绕绕的,怎么就绕不到好地方去呢!那女子虽不好,可男也难逃其究,若不是男的意志不坚,贪恋美色,又怎么会被这美色所诱?这哪里能怪谁又怪谁呢,只能说是什么人进什么门,都是注定的。”
说罢姊姊站起来,道:“我也不同你讲了,我还要去收拾东西呢。”
我这才想起来交代这个事情,忙道:“请姊姊快些收拾,我明日去看看船期,等吴伯衡帮我把田产房子之事经办好,咱们就能走了的。”
我姊姊应着去了,我想着继之特意写信让吴伯衡过来关照我,我怎么也该写封回信表达谢意才是,于是便回书房伏案写信顺便说了一下归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就可以启程了。写完了叫来春兰,让他帮我拿到信局去立刻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