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打趣来得莫名其妙,我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啊,我是说继翁现在在哪儿?昨日他不是说要一早就将这母子打发出去吗?这不,我喝了酒,想换衣裳,可他们在里边,让我怎么拿衣服啊?”
我浑身酒气,虽说只着中衣,仍然觉得味道不好受,但述农见我一本正经地说了这么一通,顿觉无趣地摇摇头,低叹了两句什么,我听不甚清,问他又不说,只说继翁现在办差,我便只好作罢。
因思要换衣服,便想央述农给我去取来,谁知刚想开口,门就被推开了,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继之。
述农站起来,笑道:“方才还说继翁,这下继翁就来了。”
继翁将手里拿的东西放到被子上,我一看,正是我平时穿的衣服,这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忙道了身谢。
继之笑了笑,道:“昨日你昏迷不醒,我便将你脏衣服脱了,今日顺便给你带换的来。”
还没等我说话,述农就道:“思齐刚刚才说要换衣裳,继翁就将衣裳拿来了,古人云心有灵犀一点通,此话果然不假。”
我一听笑了起来,指着述农对继之道:“大哥的这位司事真是好口才,什么事情到他的嘴里,都能变成好笑话。”
又想到他说李婶“鸦叫”的典故,便忍不住大笑起来,谁知嗓子正哑,这一笑,真堪比乌鸦叫了,这么一想,又死命地咳嗽起来。
继之没笑,只是忙扶住我帮我拍后背,等我好容易缓过来了,骂道:“笑一笑也就罢了,牵扯起咳嗽你不难受吗?”
我见他脸上有些发红,便觉得奇怪,哑声道:“兄弟没事,到是大哥,脸怎么这么红?”
继之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看了述农一眼。我便也去看述农,他冲我眨眨眼,握拳抵在唇上,眼里全是笑意。
我不知这两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正想问,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等二人又是端水又是拍背的折腾下来,我就把这茬给忘记了。
述农给起先给继之让了坐,现下自己重新搬了个杌子来,两人围坐在床边,我到真的有了中缠绵病榻的感觉了,浑身也无力气,还说换衣服,这下床都下不了了,药劲儿上来,整个人昏昏欲睡。
他们见状,给我盖好被子,退到桌边压低了声音交谈。
“那母子如何?”
我迷迷糊糊,听到述农的声音,然后继之似乎是冷笑了一声,道:“哼,还能如何,自然是缠上我了。”
我一听这话,想着就要起来,但只觉眼皮似有千斤沉重,怎么也睁不开,模糊中只听到了“打出去”“苟才”几个词,再然后就如坠深渊,暗暗无光,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只感觉身上盖着的被子如巨石一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屋子里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床帐遮住了天光,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张了张口,想叫人,却发现嗓子眼如同被砂纸刮过一般,发出的声音也是低哑粗噶,我自己都听不清我说了什么。
继之和述农可能是出去了,我想喝水,可发不出声音,想起来,身上又没什么力气,就连想掀开这压死人的被子,也是无法的。
都说病来如山倒,我想那山可能是倒我身上了,因为我整个人跟被碾过一遍一样,酸痛异常,提不起气力。
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床帐顶出神,鼻子里也堵塞着出不来气,长着嘴巴呼吸的话,又觉得嗓子疼,如此反复,我心里烦躁非常,恨不得死了算了,生病实在折磨人得很!
就这么乱七八糟想了些,不知不觉,我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却不是自然醒,而是被人摇醒的,还有人不听地叫我的名字。
我昏昏沉沉的半睁着眼睛,只见将我摇醒的正是继之,他紧绷着一张脸,见我醒来,脸上稍有松动,让我靠在他的身上,让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过来,给我诊脉。
直到继之将我从被子里拉出来,我整个人才觉得好了些,那大夫冰冰凉凉的手一碰到我发烫的皮肤,立马让我一激灵,我控制不住,将手猛地缩了回去,顺势伸进了继之怀里。
那大夫的手扑了个空,一瞪眼睛,“哎,这......”
我此时烧得糊涂,做这一切完全是无意识的,怎么舒服怎么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继之却对大夫歉意一笑,边低声在耳边唤我,边轻轻地将我的手拿了出来。
大夫欲再把脉,继之却道:“有劳大夫,先将手暖一暖吧,思齐想是怕冷了。”
那大夫虽然觉得麻烦,却也只有照做,将手用热水泡了泡,擦干后才来给我把脉,我也没有再挣扎。
等大夫诊完脉,继之再小心翼翼地将我的手受到被子里,我此时已经清醒了不少,见他想将我重新放到床上躺下,忙轻微地挣了挣,表示不愿。
继之顿了顿,见我一躺下去就难受的脸,终是没有将我放下,让我继续靠着他。
应该是大夫开了方子来,我迷糊中听见他吩咐人去煎药,又等了半饷,继之叫了我一声,“思齐?”
我靠着他,身子难受,话也不想说,听到他叫我,只好轻轻动了一下回应。
他将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端过来,我撑起眼皮一看,本以为是碗乌黑的药汁,却发现是碗白粥,想是香气四溢的,只是我鼻塞,什么也闻不到。
他舀了一勺喂到我嘴边,低声道:“你自早上就一直没吃过东西,还是先吃点垫垫再喝药吧。”
我似有似无的点点头,张嘴含了进去,但咽下去的过程实在是艰难万分,硬撑着吃了小半碗,就摇头不要了。
继之没有勉强我,只是递了水到嘴边让我漱口。
他事事亲力亲为,我虽然十分过意不去,但也没办法客气了,若是连继之也不管我,那我就只能躺在床上等死了。
吃完了东西,我稍稍有了些精神,想和继之说话,奈何声音实在是难听,连我自己都听不下去。
也许是我病中的表情实在是呆傻,继之居然看得笑了起来,还用手指捏了捏我的脸。
我没精打采的,任他捏,只是在他松手的时候想摸一摸被他捏过的地方,却在抬起手的时候,被他抓到手里,我挣扎不开,只好看着他,用眼神问他作甚。
“昨晚不该带你到江边吹冷风的,是我的错。”他捏了捏我的手,在耳边低声道。
其实我身子本来就先天不足,以至于吹点冷风就病成这个样子,但见他将责任全揽过去,我想安抚他两句,说不怪他,但是嗓子又难受,只好拍了拍他的手,让他不要多想。
继之没再说话,我靠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便推了推他,想自己坐着。
继之拿了两个软枕让我靠在背后,扶我半靠在床头。
我怏怏的坐着,继之端了杯茶慢慢喝,坐了一会儿,一个底下人来敲门,继之将门打开,那人在外头道:“老爷,那对母子又闹起来了,文师爷制不住他们,让小的来请老爷。”
继之砰的一拳砸在门上,压抑不住怒气的低声道:“一个妇人,怎么就制不住了?”
那底下人为难地支吾了一阵,“那,那妇人将发髻散了,衣服也解了,就这么睡在地上,小的们一群老爷们,不敢上去啊!”
我从背后见继之的拳头越攥越紧,知道他这是要发怒了,忙咳嗽了两声,等继之回过头来看我,我忙做了个你快去的手势。
继之眉头拧得死紧,看了看我,终是转身出门去了。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这一去,能不能把事情解决好。
继之去后不久,又有人推门进来,我一看,是继之的一人家人,叫周福的,他是端药来给我的。
我几下喝了药下去,便指了指喉咙,表示不能说话了,用手做了个拿笔写字的手势,周福会意,马上给我拿了纸笔来。
“那母子的事怎么样了?”我写在纸上问他。
周福一看,便说:“起先躺在地上打滚呢,老爷一去,让人拿了棍子来,不起来就打,那女的还不相信老爷会真让打,就死不起来,结果老爷真让人几棍子打下去,打得她满地打滚,最后还是爬起来了。”
我想起来迷糊中听到继之说过打出去的话,原来真的是打算打出去的,便又写了问:“她走了吗?孩子呢?”
周福道:“孩子一直是李婶抱着,女的虽然是个泼癞的,却顾忌着孩子,没有抱着孩子打滚。”
我想了想,又写到:“继之让人去请苟才了吗?”
周福哎了一声,“一大早就让去请了的,可回说是不在,恐怕是躲起来了......”
我这边正听周福说着话,就听外头又来了个底下人,叫着我的名字,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让周福迎进来。
等那人进来后我一看,原来是我伯父的一个家人,见我后叫了声侄少爷,“我们老爷今日已经回来了,请侄少爷到公馆去见面。”
我愣了愣,伯父这个人,真是想见的时候见不到,现在我病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又要见我了。
那人还在等我回话,我便向周福使了个眼色,周福便替我说道:“你也看到了,你们侄少爷现在身体抱恙,只怕连这门都出不了,你们老爷想要见人,就让他自己来,不然,就等人病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