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其实还记挂着那落水的母子,因为我父亲不在了,这孤儿寡母的凄苦,我多少也体会到了些。只是继之不太想管的样子,奈何我自己又没什么本事,若是想帮,也帮不了什么,只能是暗暗叹了口气,看着江面出神。
“你叹什么?”
继之蓦地开口,我吓了一跳,“嗯?”了一声。
继之又道:“你可是因为那母子而叹气?”
原来我自顾叹息,竟是不觉叹了出声,让继之听去了,见他放下筷子看着我,我只好点点头,干脆将满心疑虑问了出来。
“大哥方才所说的那人,为什么不将这母子二人接回去,毕竟她们跳江的时候,听大哥所说,那人的情景看来,也还是很紧张的啊。”
继之却微微摇摇头,冷笑一声,“他紧张?你以为他是紧张这母子二人的性命么?思齐,这事情咱们最好是能不管就不管,救人上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你也别说我无情冷血,你大可出去问问,这南京城里,谁听到苟才这个名字,是不退避三舍的?”
继之喝了口酒,又补充道:“对了,说退避三舍是客气了,不如叫避如蛇蝎。”
我一听内有缘由,忙向继之讨教。
继之说:“也罢,你跟着我,日后少不得要出去打交道,我今日便将这人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那人虽叫苟才,人们却叫他狗才,取的是猪狗的狗,你说这么个人物,能是什么好人。只因前两年上了个条陈,得罪了藩台,所以接连这几年没有差使得办,守在家里,坐吃山空,眼见越吃越穷了,他便急得开始到处打主意,他因听说我与现任藩台有旧,便几次上门来访我,我不愿与他周旋,便十次推了九次,便是见的那一次,也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将他打发了事,如若不然,不知道他还要在我身上打多少主意,他现在是见谁求谁,我自然是不愿跟他扯上半点关系。”
我因这人的名字发笑,却又听继之说他上了个条陈得罪了藩台,便问继之,那是个怎么样的条陈,莫不是个好的条策?
继之嗤一声,“都叫他狗才了,你怎么还以为他能上些什么好的陈策,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主意,偏生还把藩台得罪了,在制台面前说了好些坏话,到现在也不用他。”
我今日没出去,没见到这个叫苟才的,心里很是好奇,心想哪天有机会的话,到是要见见这人。
继之继续说:“你是不知道,今日我见到他的时候,哪里有半分穷样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人,都是衣着华贵的,他们这些旗人,最是死要面子,更爱摆架子!饭都吃不起了,还请这么多人撑门面,我听说他要出门访客时,往衣庄里借一身好衣服穿上,等访完客,再换上自己破衣服,把好衣服还回去。”
我不由啧舌,“以光鲜示人表礼遇,但若是刻意为之,就没有必要了。”
“可不是,你当为何他不愿将这母子接回去?”
我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难道是,无钱操办喜事?”
“喜事个屁!”
继之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见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忙咳了两声,顿了顿才道:“那苟才已经年逾五旬,这女的是她在外边养的小老婆,只是家有河东狮,一直不敢接回去。等儿子都生下来了,他家里的那位闹得更凶,苟才无奈,只好将母子送了出去,谁知这女人居然搭了货轮,自己跑回来了,苟才闻讯前来,两人在货轮上大闹一场,最后到了投江自尽的地步,他一是最好面子,不想丢丑,二是真的没钱,救上人来,光是求医问药就是一笔银子,他见我下水救人,一看没出人命,就溜之大吉,干脆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了!”
原来苟才是这么一个人物,确实是让人可恨,继之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我此时到能理解他了。
“这人已经穷成这样,还能偷养小老婆,看来色之一事,真是害人不浅。”
继之自己倒了杯酒,饮了一口方道:“养小狎妓,这也是他们认为的风流韵事,不足为奇。”
说起狎妓一事,我突然想到在家时窦子佩经常来邀我去吃花酒,只是我碍于有孝在身,一次也未曾去过,不知这风月场所,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么想着,我便斜眼偷瞧继之,平日里他皆是一派严肃,也不知他去过没有,想问一问,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被满满的好奇心折磨着,心里难受。
慢慢的,我们不再说话,我被冷风吹着,忍不住打了两个响响的喷嚏。
继之一看,忙将我拉过去,摸了摸我的脸,惊道:“怎么这么烫?!”
我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他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我小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出远门,我玩水玩得浑身湿透,父亲将我抱在怀里,摸摸我的脑袋,瞪着眼怒道:“怎么那么烫!?让你玩水!”
继之焦急的面容跟记忆中父亲的脸重叠到一起,我只觉得眼角发烫,提起嘴角,做了个要笑不笑的表情,声音却哽咽了起来,“被风吹了,怎么会烫呢?”
小时候的我是怎么回答父亲的?
“被水淋了,怎么会烫呢?”
父亲如今已不在了,这世上,能对我如此的人,除了母亲,想来,也只有继之了,我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有了睡意,脑海里前一刻乱七八糟的,后一刻却眼睛一闭,也不知继之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们的房间被继之救起的母子用了,本以为要熬上一夜,哪知第二天,我却是在床榻上醒来的,入眼是些眼熟的东西物件,却想不起来是谁的房间。
只听门吱呀一声响,述农先是探头探脑一阵,见我醒了,方举步进来。
“你可好些了?”他问。
我只觉得头晕脑胀,兴许是夜风吹多了,也可能是宿醉,不过鼻子嗓子都觉得难受,看来是风寒入体了。
“好多了......”果然,一开口的声音就沙哑得厉害,只好指了指桌上的茶杯,示意述农给我倒杯水。
述农倒了水送到我手里,我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方才觉得好受。
“有劳了。”
述农摆摆手,又端过托盘里的药递给我,打趣道:“你这一病,可苦了我。”
我以为他是指帮我端水熬药之事,又想到此时他不在押签房,应该是特意来照料我,忙道了感激,才接过药来,几口喝下肚去。
喝完药,却听述农呶的一声,又从桌上伸手拿了盘东西给我,我一看,原来是盘蜜饯果子。
我顿时失笑,他当我还是个小孩子吗?
“不用这个了,这些苦我还受得了的。”
述农也不勉强我,自己捡了颗蜜饯扔到嘴里,说:“我也想着你应该用不了这个。”
我挑眉看他,“那为何......”
他无辜地一摊手,道:“继翁特意嘱咐的,说你小时候最怕苦,一定要我备着蜜饯,怕你受不了药苦,一定要哄你喝下去。”
我顿时有些面热,心想原来是继之当我还没长大呢,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偏偏又怕喝药,喝了就吐,继之见了,便把家里的蜜饯带来给我,久而久之,养成了个习惯,现两年病得少了,也改了这怕苦的毛病。
见述农一颗颗往嘴里扔蜜饯,我心里直觉得发腻,不知道他怎么会喜欢吃这些。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我才对他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你便忙你的去吧。”
再这么耽搁他,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哪知道述农居然不紧不慢地继续吃东西,道:“我今日没事情做,继翁准了我的假,让我亲自照料你。”
我心说我一大男人,有什么可照料的,便劝他:“承蒙照料,小弟已经觉得好多了,所以......”
话说到这份上,述农突然把盘子往桌上一放,眼睛眯着眼睛打量我,突然道:“思齐,你这是在赶我走?这可是我的房间!”
我怔愣着说不出话来,怪不得觉得如此眼熟,原来这不是别处,正是述农的房间,偏偏我还一味地让人家走,天啦,这下述农该怎么看我!?
见述农板着脸看我,我便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小弟看着眼熟,却想不到是你的房间,叨扰叨扰......”
说着我就要掀被下床,述农却噗嗤一笑,按住我要掀被子的手,将我按回床上躺着,笑道:“我开玩笑的!”
我见他眉梢眼角均是笑意,才知道原来他是故意看我慌张,拿我逗趣的,可我又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只能看着他干瞪眼。
作者有话要说: (注)原著原话,实在太基了所以摘下来了。
☆、风寒
述农拉了个杌子坐到床边,拍拍被子权当安抚我,“你就安心躺着吧,除了这里你也没地方可去了,把病养好再说。”
我一听这话,就问他,“怎么?那母子还在我们房里?”
“可不是,还在那儿躺着呢。”
我疑惑不解,“咦?继翁不是说......他现在在哪儿?”
述农继续端着蜜饯吃,边道:“谁?你说继翁?”
我点点头,只见他呸呸两声将核吐出来,挑高眉毛看着我,语气说不出的揶揄,“怎么?这才一会儿不见就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