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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夜来风雨 (子非瑾)


  继之的脸色果然放松下来,道:“明天早上回去,思齐跟我一起。”
  我点点头,述农笑道:“这几日左右无事,你们尽管回去!”
  在外头的人也一个个都回来了,大家各自干自己的事情,继之跟述农有话要说,我便到签押房去整理这几日的书信廪帖,弄了一会儿,那个上次跟我有几句话不对付的毕镜江突然走到我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本来不想理他,可想到上次述农继之给我说的话,只好耐下性子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他的目光一下子跟我对上,脸上突然就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视线也躲躲闪闪的,就是不敢跟我对视。
  我马上就带了点警惕,心说难道是来打击报复的不曾?
  我虽然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半分,只是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称手的家伙什。
  哪知那毕镜江支吾半天之后,啪的一声将一包东西扔到我面前,人转身就跑,慌不择路,砰的一声撞在门上,我哎了一声,他也不回头,急匆匆就跑出去了。
  我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完全是莫名其妙的状态,这家伙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扔了个东西给我就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将面前的这包东西拿起来一看,牛皮纸包着,拿起来还有些重量。
  我将纸包打开,发现里边还是一层纸包......我继续打开.......里边终于不再是又一层纸包了,而是一块块玉色透明的点心!
  当我看到这一摞点心的时候,心里几乎是崩溃的!
  这毕镜江搞什么鬼?给我这个东西做什么?难道是打算赔礼道歉吗?这到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在我面前这么支支吾吾的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选我单独一个人的时候送东西来,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这些时间来都不找我麻烦了,只是......
  只是这点心看着晶莹剔透,可口动人,用来赔礼道歉,还真是非常实在啊......
  不对!我正感叹着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我为什么只想着他好的地方,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他会不会在点心里边下了毒呢!这也很有可能啊!
  有了这些想法,面前这一包看起来很好吃的点心就让我难以下手了,扔了吧,若是毕镜江真是拿来道歉的呢?若吃了,万一有毒呢?
  天啦,这让我怎么办才好嘛!
  算啦!万一人家真的是一片赤城呢,我不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嘛,我还是吃一块儿吧!
  于是我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一股甜腻腻的味道直冲舌头,我呸呸呸地吐出来,这毕镜江果然不是来道歉的,这甜得要死的点心,明显是拿来膈应我的!这中味道述农吃还好,让我吃简直是难以忍受,这是放了多少糖!
  我喝了几大口水,嘴里那种甜得发腻的感觉还挥之不去,正难受之际,突然发现,点心底下,露出深红薛涛笺的一角,我抽出来一看,发现上边写着几个小字:聊以此物,赠文述农阁下,望足下能代为转交,感激不尽!
  我看了看被我咬了一口的点心,又看了一边薛涛笺上的字,内心已经完全崩溃了......亏我还这样那样想了这么多,敢情人家不是给我的啊!
  随即我又有点惴惴不安,毕镜江以前还只是看不惯我,要是让他知道我吃了他送人的点心,估计他能杀了我呀!
  不过,他跟述农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送点心了?

  ☆、夜谈

  
  既然知道了点心是送给述农的,我便将东西重新包好,发现看不出一点拆开过的痕迹之后,我才舒了口气,至于那块儿被我咬过一口的,早让我扔了。
  晚上临睡前,我找了个借口,揣了那包点心,来到述农门前,敲了两下,门就开了,述农只着中衣,睡眼朦胧地来开门。
  “这个时候怎么来了?”他见是我,打了和哈欠,侧身想让我进去。
  “不不不我不进去了,”我只站在门口,掏出点心递给他,“有人托我将这个东西给你。”
  述农接过,也是莫名其妙,“是什么?谁让你给我的?”
  我心说当然不能让你知道我拆开过了,便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毕镜江让我给你的,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述农也不多问,裹着衣服抖了抖,我见状,便识趣地告辞了,虽然心里有许多好奇,但来日方才,明日再问他也是一样的。
  第二天一起来,我便和继之回公馆了,半路上继之将指着一户人家对我道:“这就是苟才的公馆,以后你尽量绕着走,免得他缠上你。”
  我觉得好笑,心说那天苟才可能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便道:“我这么一个小人物,他缠我做什么,大哥多虑啦!”
  继之笑了笑,不置可否,只让我日后看着就知道了。
  我没到家,半路上就和继之分开,打马往伯父公馆去了,到了公馆,门房将我领到书房里去,伯父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靠着抽鸦片烟,我在烟雾朦胧中等了好一会儿,等他尽兴了,才让人收拾灯具烟枪下去。
  伯父坐起来,在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包银子递给我,“你母亲的两千两银子,我存在上海的钱庄了,这是利钱,一百两,我去取的路费花了二十两,这是八十两,你先拿着。”
  我接过来,见伯父又躺下去,咬咬牙,道:“家母的银子,不是五千两吗?”
  伯父噌一下坐起来,气愤地说:“知道是五千两,我还能坑你孤儿寡母的钱不成,只因那另外的三千两,让我一个朋友借了去,也是五分厘周息,只是他远在湖南,等我写了信去取来再给你。”
  我听了将信将疑,“伯父的朋友想是靠得住的,只是家中入不敷出,还望伯父多催催才是,小侄感激不尽了。”
  伯父一听,脸上露出不耐的神情,我便说关上还有事,告辞了出来。
  到了公馆,没遇到继之,说是访客去了,可能直接去关上,让我留在公馆一夜,明日再到关上去。我便换了衣裳,先去上房见了继之老太太,便让厨房开饭来吃。
  果然到了晚上,继之也没有回来,多半是直接到关上去了,我独自在书房看了会儿书,又找了两份《申报》来看,左右都是些海战失利的消息,我看得心底愤愤不平,便扔了报纸,辗转半夜方才睡去。
  翌日一早,窗外突然飞来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我这一夜噩梦不断,先是梦到洋毛子打进了京城里,又梦到家里的房子着了火,如此这般,都不是什么好事。好容易睡安稳了,又被这鸟叫声惊醒,也不知是吉是祸。
  心里总是不宁,也提不起精神来干事情,索性铺纸磨墨,写了一封家信,并从伯父那儿取来的八十两银子,交给门子,让他给我寄回家去。
  蹉跎到了午饭,我才骑着马到了关上,没见到继之,却见签押房上了锁,钥匙只有一把,在继之那儿,如今他不知去向,我只好去寻述农。
  一问述农,才知道继之吃了午饭就回公馆去了,我们出门的时间差不多,走的也是一条路,却不知道为什么没碰见。
  因签押房上锁一事,我道:“从前继翁从来不锁门的,今日怎么突然锁了?”
  “说是丢了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等他来你再问他,且不说这个,我上次见你写了几首佳作,读起来很好,今日左右无事,不如拟个题目,你再做两首?”
  我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给他看过诗,便摆摆手,“还是算了,我可不敢在阁下面前班门弄斧,咱们还是说说闲话吧,对了,昨晚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吗?”
  见我不愿意,述农也不勉强我,道:“看了的,只是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想到送我点心来?”
  我笑道:“我一开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哦?这么说来,你知道他送的是点心?”述农睨着我道。
  我脸上一热,讪讪地道:“那个,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看的......”
  述农噗嗤一笑,“我本来是打趣你的,哪里知道你这么不禁逗就承认了,看了也就看了,我与那毕镜江素日无甚交情,想还回去又不知道怎么说,我想了想,还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劳驾你再帮我还给他吧,好么?”
  被他颇为期待的眼神一看着,我突然就答应了,“......啊......那也行吧......”
  我恍恍惚惚答应了述农,就听见外头有人叫我,我出去一看,那人带了继之的口信来,说让我回公馆去。
  述农抱着手靠在门上,我回头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下,只有等我回来再帮你还给他了。”
  述农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叹道:“这才分开多久就叫你回去,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说的跟你们俩这样差不多了。”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打趣,笑道:“想是有什么急事,最迟明日就回来了,你等着我!”
  述农也笑了,“恩,我等着。”
  辞别了述农,我又骑马沿着来路回到了公馆,谁知不巧,继之出去了,我便在书房等着他。我一天这一来一回的,坐下来就觉得浑身酸痛,看了会儿书就觉得眼皮子打架,眼见天快黑了还不见继之回来,我干脆趴到我的床铺上,打算小睡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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