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尔会梦见非洲的日落,乞力马扎罗山的色彩,还看到了红鹘成群往夕阳飞去的景象。如果我们再在那里待久一点,或许可以看到非洲大迁徙。那些巨大的兽群,踏尘土浩浩汤汤而来,像是神的使者,扫视尘世。蓝色清真寺的焚香和冥想打坐诵经的教徒。耶路撒冷的哭墙与日光。
在梦里,它们离我那么近,而醒来,却离我那么遥远。就像是你。我有时想着,或许你已经回来了,只是我还没有碰上你。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留意街上行人的身影,看着高高瘦瘦的,就忍不住想看看青春是不是你。呐,暮色沉沉的傍晚,那些模糊的一闪而过的面庞,都像是你。
可我终究,没那么幸运。
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受什么伤?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却无人解答。我知道若你给我回答,也只会是没事很好。即使你不好,你也会这么说吧。因为你总是习惯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承受。
我在这里写着,可能永远不会给你看到的信。
杭州的冬日悄寂无声,或许等你回来的那一天,我一觉醒来,便会看到西湖飘雪,雾凇浩荡的景象。我会沏一壶热腾腾的雨前龙井,放上我们一起弹奏的那首钢琴曲,等你敲我的门。从天际微明,等待到曙光复现。
我会一直等,等不到,就去找,天涯海角,十年半载都无妨。我这漫长的一生。本就是注定为你而荒废的。
☆、画展
那是杭州冬日难得有的一个大雪天。日历上用小篆的笔龙飞凤舞着:冬至。
吴邪的画展在冬至这一天开展。最夏日的画,与最冬日的景象,也算是别致的体验。
室内空调开得超级足。杉哥别出心裁地运用饥渴消费的理念。在网上限量限时售票。
可能宣传做得很好,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加上吴邪本人也为了宣传画展拍了几张照片,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共亮相。之前很多人都以为吴邪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画家,因为他笔法老道,也很有自己的风格。所以看到原来是一个这么年轻又清秀的男人,在这个颜值至上的时代,无疑又是一个新的舆论点。
虽然吴邪知道后,闷闷不乐了好一阵。他希望别人因为他的画而认可他,而不是去关注一下对于画作来说并不重要的东西。杉哥发现了吴邪的不对劲,问他。吴邪犹豫着还是说了自己不是很认可这种宣传方式。
“你对你的画有信心吗?”杉哥听完问。
吴邪点点头,他一直不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从小到大,不论是相貌还是成绩,他都一直不自信,可唯一在画画这里,他有着近乎自恋的自信。虽然他不常表现出来。
“那么我只是用这种方式,让更多的人来走进你,了解你。你对你的画作有自信就应该想得到,他们了解了你的画,就不会再在乎这些外在的东西。”杉哥说完,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只是手段不同,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你有才华,我负责把你带到更大的舞台上。”
观看的游客被放在门外的寒风白雪里晾了大半个小时,展室的门才在杉哥的允许下,不急不慌地打开。吴邪和杉哥并肩站在二楼的小隔间从监视器中观察。因为作者露面容易引起混乱,但吴邪又的确很想看看首展大家的反应。
看着狼狈的人们,吴邪有些愧疚,也有些不解。进来的人都满脸的不悦,明明说好八点开始却硬是到了九点才开门,平日里也就算了,可今日实在是冷得让人冻成冰,自然大家都没了好心情。
吴邪皱着眉想问杉哥,杉哥却示意他仔细看。吴邪这才发现,大家一进人温暖如春的展室,冷若寒霜的面庞都悉数融化在这暖人的温度里。然后开始细心地一幅一幅画作欣赏起来。
“对比,寒冷与春日甚至夏日的暖。你看,真正让人们暖起来的,并不是空调。”杉哥示意吴邪看一个在父母陪伴下前来的娃娃头的小男孩,他正认真地看着乞力马扎罗的红日,绽放出了大大的笑容。
真正让人们暖起来的,是你画作里的,夏日。
门口展出的是非洲的板块,日落,沙漠,面包树的景观画,很多的人在吴邪的那幅玻璃倒影所激发创意的画作前驻足。画中的男子清瘦,透着淡淡的忧郁。目光飘向日落的方向,一根烟几乎是点睛之笔,缭绕的烟雾把远景衬托的更加朦胧。有一些中国山水画的意境。然后画作的摆放顺序大致是按着他行程的顺序而来的。
看着这些画作,仿佛沿着吴邪行走的足迹,从非洲沿着尼罗河,抵达伊斯坦布尔,在到达耶路撒冷。除却最后那幅耶稣像,最花时间的便是蓝色清真寺,吴邪那些天几乎把自己泡在了蓝色的海洋里,他用完了从普蓝、深蓝、蓝色、浅蓝、月白的所有蓝。为了调出更丰富的蓝色用了两大罐白色。在他心目中,蓝色清真寺比耶路撒冷还要神圣些。涵盖所有蓝色的色彩天堂。看到那幅图的人们眼中有掩盖不住的惊叹,像迷于沙海茫茫的旅人找到了清泉与指向标。
“吴邪,我上次在你家看到的那幅画······”杉哥欲言又止。
“嗯?”吴邪问。那幅画他已经画完了。但是他之前和杉哥说过这幅画,他不想出展。
“吴邪,那幅画,你的打算是作为私人收藏吗?”杉哥问,以他的艺术直觉,那幅画会造成很大的震撼,当代画坛能把人物与风景的疏离感展现地那么淋漓尽致的人,屈指可数。吴邪的那幅耶稣很有蒙娜丽莎的感觉。但又富有独特的中国式表达,风景有山水画的辽远留白,人物也刻画得很有感情。
“······我还没想好。”吴邪不愿意展出那幅画,因为它太私人太独特。仿佛是自己血肉里分出来的一部分,连分享都觉得鲜血淋漓地痛。
“吴邪,如果你想走得更远,”杉哥停顿了一会儿,目光转向屏幕:“这幅画可能会是最大的一个助力。我可以感觉得到,这幅画对你来说有很特别的意义,所以你当初说不想展出的时候我也没有反对。我知道你这一路一定发生了什么精彩的故事才会诞生这么多与你以往风格不同的画作。而且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那幅画的价值几乎是这里所有画作的总和。我赞同你谨慎的态度。但我也希望,有一天你会愿意和我们分享这里面的故事。你年轻,谦逊,有才。我希望你能去到更高的地方。但我所能做的很有限,还是要看你自己。”
吴邪沉默了许久:“杉哥,谢谢你。”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太任性了。
☆、ISIS
吴邪从画展出来。画展地点离他家很近,他一路走,冬日的雪花扬扬洒洒,落了吴邪满身,又添了几分寒意,但他也懒得拂去。这边是繁华的商业街,高楼上巨大的荧光屏幕播放着广告,中午也会有新闻。声音却被完全淹没在汽车公交的喇叭声中。吴邪在马路边等着绿灯,有些心不在焉,红灯被绿灯取代,他走上斑马线,无意间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字。
却突然迈不动了步子。整个世界的喧嚣以光速,从他的世界里脱离。他坠入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似乎连时间也静止,漫天的雪花停止了飞舞,红绿灯也再也不会变换色彩,车辆也不再行驶。
整个世界,以那个屏幕为黑洞中心,飞快地塌陷,被席卷如永无天日的黑暗中。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巨大的屏幕,已经看不到已经变红的人行道灯,也听不见身边响起的巨大喇叭声,好几辆车的司机破口大骂着飞转方向盘,险险地擦着吴邪闪过去。
他如同石碑,笔直僵硬地伫立在人行道的中间,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几行字,瞳孔却是涣散无对焦的。
2014年12月21日12;21分。吴邪失去了听力。
之前他就已经去看了好几次医生。因为画耶稣像的时候他就经常发现没放音乐耳边却出现音乐声,或者放了音乐却安全听不见的情况。医生诊断的是精神压力过大与过度疲劳造成的听觉神经混乱,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避免受一些过大的刺激,感情波动也最好避免。
然而在他的画展开展的第一个中午,在离画展处两百多米的十字路口,他终于彻底地,陷入了寂静的世界。
他第二次绿灯的时候,被好心人拉到了马路对面。他依旧失了神地看着屏幕上的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暮日已经西沉。他仓皇地用最快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碰地甩上大门,就蹲下来,抱着头开始痛哭。他从胸腔里发出最悲怆的嘶鸣,感觉到到喉咙里的腥甜,泪水从布满血丝的眼中源源不断地流出。但他,什么也听不见。整个世界寂静地仿佛已经死去,他被
抛弃在世纪末寥无人烟的荒原上。
“中国新华社驻外战地记者团队遭ISIS绑架”,而屏幕上那张模糊的照片里,有一个他永远不会认错的身影。
张起灵。
吴邪哭得眼眶都干涩了仿佛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他已经近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胃又开始绞痛翻涌,胃酸上涌让他的整个舌头都是苦涩的。然而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一只手把胃药和温水递到他面前,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眉眼带着关切让他吃下药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