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胖子也回北京了,吴邪突然有点想念他破锣似的大嗓门。可惜就算胖子在这里,他现在也听不见了。
发布会当天,整个会场被记者围堵地水泄不通。
吴邪在这种喧嚣的环境中,依然什么都听不见。这是,他见过黑瞎子之后的第三天。房子已经抵押了,小花那边因为临时出了点变故没能亲自来杭州,只是委托了一个他在杭州的下属。其实反倒是他不来,吴邪更轻松。吴邪不想多一个人担心他的状况。太多的关心,只会让他更加的软弱。
他的助听器并没有多大的助益,反而多了杂音,他终于还会没带。
他从休息室走进会场大厅的灯光有些炫目,记者们举着摄像机或录音笔,目光随着他移动。杉哥特意在他的正对面设了一个频幕,如果记者提问题,上面就会打出相应的问题。这样的话,即使
是听不见也没有很大的交流阻碍。
工作人员帮他拉开座椅,递上温茶,吴邪微笑,点头轻声说:“谢谢。”他今日一身黑西装,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笑容也连带着晃眼了几分。吴邪环顾会场,没有人交头接耳,必定是已经安静下来了。
“大家好,我是吴邪。”他启声道。“很感谢大家今天来到这里。”
☆、发布会2
“在和大家说我今天的目的之前,我想给大家看一些图片。”吴邪说完,会场的灯全部关上了,他身后的大屏幕开始了幻灯片的播放。这就是张起灵寄给吴邪的那本相册里的内容。
因为黑暗,没有人窃窃私语,只是无声地看着那些照片。作为新闻媒体人,长时期与照片打交道,对于照片的审美力自然高出普通人,而每个人心中都开始疑惑,难道这是吴邪要跨行了?从画界进军摄影界的发布会?可这照片也不是他拍的呀?难道?进军模特界?
直到,放到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所有人才发现自己的猜想,完全错了。
一个清俊的黑发青年,在熟睡中的吴邪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幻灯片展示到这里,会场的灯突然打开,突如其来的刺眼灯光让大家有些适应不来,反应过来最后这张图是个重大新闻事件材料的时候,幻灯片已经播放结束。
“或许已经有些人在猜测,今天的发布会是不是出柜现场了吧?”吴邪笑着说,看起来从容不迫,优雅稳重。下面响起零星的笑声。却没人看得见,讲桌下,一只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腿,用痛感,逼迫自己不能够有一点的失常。
“这里所有的照片,都是最后照片上的那个人拍的。而这个男人,就是新闻中,那个被□□国俘获的独立战地记者。他们索要的赎金对于我是一个天文数字。”吴邪平静地说完这些话,喝了一口茶,他已经很久没说话了,再过得久一点,或许他会从一个聋子,变成聋子加哑巴吧。
“而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明天上午这个地方,我将会拍卖掉我画展展出的所有作品,以及一副我原本打算私人收藏的,以他为模特的耶稣像。”他说到这里,喉咙深处带着一点沙哑。“接下来,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鸦雀无声的会场,有一个高马尾的姑娘举手。
“请问您和这位先生,是什么关系?”屏幕上显示这一行,吴邪低下头。“我们是高中同学,后来在非洲重逢了,是很好的朋友。”吴邪之所以不让照片外流,就是不想让他和张起灵的关系完全曝光,一是,有争议,扑朔迷离的才是大家最感兴趣的。
二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把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他知道,在中国,这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
他不是怕,只是想要和那个人一起走下去。所以,他要先把这个人找回来。
吴邪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便结束了今天的发布会。从后台走下去,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笔直地就要跪下来了,还好有杉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嘴巴一张一合焦急地问着什么,吴邪大概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的身体状况,便勉强地扯着嘴角,说了一句没事。
杉哥了解了他的情况,便也不再多问。只把他扶到沙发上休息。
☆、出发
杉哥看着这个面容苍白的年轻人,似乎这几天,徒添了不少沧桑,眉宇间具是抹不去的倦怠。他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吴邪的画的感受,那不过是一家街角的三流小画廊,他和朋友在旅游途中顺路逛了逛,便发现了一副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风景画,那是金色的黄昏,天空蓝得有些散乱却纯净,群山青黛,紫烟从近处的田野里悠然腾起,初看似乎整个画面都是流金,细看却发现画者笔力深厚,每一个细节都有乾坤。
他有些讶异,稍稍留意了一下画者的名字。他那时事业已经风生水起,好的画作看得不少,但或许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偶尔尝一尝山肴野蔌,倒是觉得格外清新。可他当时并没有去联系吴邪,有才华的年轻人太多了,他是伯乐,却是一个比较懒的伯乐。后来他也渐渐忘记了这个人,直到三年后,他在一个开在环球中心的大型画展上又看到了这个名字。
如果说他第一看到吴邪的画作的感觉是惊讶,那第二次,用惊艳丝毫不夸张。他漫步经心地听着同事的介绍,说只是一个不出名的新人。他却心中就打定主意,要把这个人,带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收到吴邪的短信之后,他想了很久,他不知道吴邪这样做,到底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往好处想,或许一战成名。可在舆论的风口浪尖,往坏处想,或许画作一下就成为昨日黄花,还会被诟病借新闻事件炒作,或许画界从此就将吴邪这个名字划去。
吴邪冒的风险,何其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是他看到吴邪坚决地目光,拒绝的话哽在喉咙,最后只好点了点头。帮他承担下了发布会和拍卖会的一系列事务。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原因的话,他是真的被这两个人的故事打动,被那幅耶稣打动。似乎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毫无功利地想要办好一件事情。
第二天,报纸上到处都是,知名画家与战地记者?友情还是爱情?借题发挥还是别有苦衷?战地记者深陷“□□国”,青年画家卖画筹巨额赎金·······等等的标题。吴邪一大早手机就被打爆了,调成震动一直嗡嗡嗡地响个不停。然而他听力丧失也无发接听,只好录了留言让大家发短信。他看着时钟的分针转了一个圈,犹豫着,打理了一下,还是决定十二点赶到会场。他想看看,拍卖能不能达到他预期的数额,如果不能的话,还需要另作打算。
昨夜睡了很久,今天精神稍微好了一点,而且,胖子小花和黑瞎子都会来。他不能让他们太过担心,他现在要足够坚强,变成可以被依赖的那个人,而不是要麻烦别人照顾的那个。
他出门前看了看玄关玻璃里的自己,深呼一口气,扯出一个,似乎没有破绽的微笑。
他不能犹豫,不能停步,不管前方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要去。小闷油瓶跑出来似乎送他,这几天都没时间照料它,主人和猫都瘦了不少。
“我会回来的,和他一起回来。”他蹲下身顺了顺小闷的毛发,转身关上了大门。
☆、噩梦
张起灵从一个噩梦中醒来,他的唇干得裂开口子。头昏昏沉沉地,眼前也是一片漆黑,若不是阴影看得到窗外的一点点光亮,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瞎了。身体一动就牵扯一连串地疼痛,似乎骨头被拆开,又被粗鲁地胡乱重装起来,地下室的潮湿与阴冷仿佛毒蛇,从最黑暗的地方,蜿蜒而来,爬上你的身体,一寸一寸,带着恶臭的味道,把你吞噬。
他隐隐地回想那个梦境。
似乎是,多年前的一个傍晚。那个傍晚,普通地,和任何一个他记忆里的傍晚都没有不同,夕阳倦怠地挂在白桦林中,温吞地发出着余热。他习惯性地比其他同学多上一节自习,这个时候,身
边已经没有同行的人了,他便独自站在马路边等红灯。那是一条并不宽的马路。
红灯被绿灯替换,他走上斑马线。
梦境里的一切总是没有道理。但不细想,梦中的人,也发现不了哪里没道理。
比如,转角突然出现的大货车,一路狂飙而来。
比如,他身后突然出现的吴邪,飞奔过来,一下把他,推出去好远好远。
比如,最后横在马路中央的火车,和倒在血泊中央的吴邪。
他在梦境里,抱着依旧有温度,却渐渐丧失呼吸的吴邪,很久很久。在梦里,那是他第一次,那么仔细认真地看着这个人。他脸上被沾满了鲜血,还是让人莫名地觉得干净,他眉心有浅川,似乎带着一丝忧虑。
张起灵无措地,一点,一点地抱紧这个,他连名字都还记不清的人,觉得好重,可又好轻,似乎他马上就会飘走。像是被紧紧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没有办法。
然后,因为窒息而醒来。
而与此同时,吴邪正坐上,去往叙利亚的中型直升飞机。令人惊讶的是,驾驶员竟然是黑瞎子,黑瞎子发信息告诉吴邪,他因为每次做战地采访,都看不惯当地的飞行员,干脆自己去考了一个飞行执照,不过只能开小型机。同行的还有黑瞎子的几位同事。虽然黑瞎子说只是同事,但他们身上也都有和张起灵类似的气质,一种近似军人一样的气质,而且握手时吴邪发现他们手心的茧,都是张起灵曾说过的,握枪的位置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