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出一根烟,在他面前晃了晃,“介意吗?”这个闷油瓶没有反应,那就当不介意好了。
点上烟后,我给胖子发短信,估计他这会儿正唠得嗨,不见得能看到。下午那位不知和马尼拉有什么干系的警员本预定要带我俩去李四地住的地方看看,我估计赶不上上班的点儿,就让胖子一个人先跟着去。
但怎么想都有点亏啊,看来这闷油瓶还要在这住一段,老痒那德行不敲我一笔就不错了。为了节省开支,更主要是怕出事,我把手机拿手里转了两圈,还是给管片儿的派出所熟人老何打了电话。
老何和我三叔是同批社会招聘进来的,那年三叔还是阿三,他还是小何。现在我三叔进了市里,他肩上多了两颗颗星,成了老何,正好也是我当年的半个领导。
“何叔,你们那还有空沙发吗?”那边电话一接起来,我就问道。
“别提了,这关头上出你们那个案子,我们天天都得蹲在所里呢,别说沙发,厕所都不够用!”他抱怨着,但还是很乐意接我电话,乐呵呵地开玩笑。“拘留室里还有桌子。你要回来,我给你要床被?”
“不是。我们这有个人,昨晚出现在吴山那片,身上还有伤。我正好碰上,就接管了。”我简单向他描述了一下事发的过程,当然略去了为什么会临时起意夜晚逛公园。
一听我说情况,他的语调都皱成一团愁眉苦脸起来。“你瞧你这事儿办得。本来是清波派出所的事,你这么一安置,就归咱们北山管了。”
“这不是半夜没地方吗?您就说管不管吧!”
“不过小吴啊,他真是失忆?”老何总是很警惕,“别是诈骗的吧。”
“我也不太信。他是跟旅店老板说的,然后等我来了,他又不说话,我又不能上测谎仪吧。”我站起身去门外,掩上了门压低声音说道。总觉得在别人面前说怀疑的话不太合适,面对面指出说谎可以,因为我给了你权利反驳我;但背后讨论是另外的事,总有点直接泼了盆污水,然后不给别人机会还击,转身就走的意思。
“要不你再带他去趟医院,你们附近的Z大不就有医院吗?以防万一,电视剧不总演吗,什么——”
“别提上医院啊,你给我报?”我反问道,二十四小时内提了多少遍电视剧了。
“那不成,最近所里还欠着帐呢!”
“那不就得了。”我用胖子的话调侃他:“没那点法力无边,装什么救世菩提?”
“别总和你那同事学!”他训我一句,又不放心道:“检查后没有问题?是不是需要接受催眠治疗?”
“说是没有头部伤。我也乐意去给他治治,最少治治自闭症,不过,”我追问,“还是那句老话,报销吗?”
这回他学乖了,没有顺着我说话。“要么你就把他送西溪路那个救助站看看?我听说那儿地方肯定够。”
扔救助站不管是个好办法,可以一劳永逸,可是他这个建议让我打心底有点抵触。虽说警察这行干了五六年了,早就知道这身皮不是万能的,也不会像刚毕业一样,觉得有困难帮不来、有案子破不了就成天难受。但这次不明所以,我还就不太想放手不管,可能是当初闷油瓶拒绝求助伤了自尊吧。
“可国家有规定,救助站只能提供最多10天的帮助。到时候,还是找不到这人的当地政府和家人怎么办?”
“而且,”我知道这理由很牵强,还没等他说话我就补充道,“这马上就要到十一了,那架势咱又不是没见过,路边一下子多出多少乞讨的?救助站里你别看白天一个人没有,晚上全得是满的,那帮流浪汉们把那儿都当旅馆住了。这种时候,救助站里简直像是流行病医院。要送也得等小长假过去。”
我急匆匆地说到一半,他就开始笑。“我还不懂你?别解释了,你就直说不想送得了呗!是个妹子吧,长得好看?我说你也该谈对象了,你三叔过年那阵还跟我说——”
是不是每一个中国人都有保媒拉纤的基因啊,三十五岁一过自动激活?这现象应该找个心理学研究所研究一下。“行了行了何叔,我有案子,有案子呢!以后咱们喝酒再聊!”
“你这孩子真是,”他哈哈笑着,努力一本正经地劝我:“我跟你说,好歹他也是成年人,没有智力障碍,又不是孩子和老人,咱总得遵循人家意见对吧?你问问他意见。”
我按断通话,推门进屋,他已经吃完了。我看着他轻手轻脚把饭盒推到我这一边,然后坐远了一点,不知道怎么开口。送派出所还能说是尽义务,送救助站总有那么点不管不顾的意思。虽说大部分流浪人员的事件都是那么处理的。
“你可能不知道,像你这种情况,咱们市里有一个救助管理站。”我硬着头皮道,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好像一个路边站着的房产推销员。
“那里完全自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五层楼呢床位绝对有,去了就住下,给吃给喝,还送一套洗漱用具,要走就送火车票。我尊重你的意思,你要去我可以打车送你过去?”
他摇头了,如我所料。这不稀奇,要换成我,宁可上包食宿的小餐馆打零工,也不愿意找他们帮忙。
我推销的时候,下楼吃饭的老痒终于回来了,听我劝闷油瓶的时候一直在旁边拽我袖子。
这会儿把我拽到门边,凑在我耳边道:“别劝了,我看这小哥做派像个有、有身份的人,没准是个精英白领公子哥。救助站那地方确实有点掉价,干脆就、就留这儿吧?”
“你真打算留?”我心中暗喜,面上不动声色反问道:“我可说在前面,我不知道你从哪儿看出来他有身份的,这货连身份证都没有。再说了,救助站那掉价,你这就好了?”
“怎么也是单、单人间!”老痒面露喜色道,“我跟你说啊,电、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万一这人有个有钱的亲戚——”
别跟我提电视剧了!我心中呐喊了一句,对他道:“呵,算盘打得不错啊,看得真长远,你咋不想,万一这人有个新婚期间在自家卫生间里被歹毒杀害的妻子呢?*那你不就傻了?”
见他没有悔意,反而一脸兴奋,我趁热打铁“真归你管,我就什么都不出了,说好了?”
“说好了,回头我就让他上网吧门、门口一站,还愁不、不来顾客?”老痒打着生意经。
搞定了住处,调查也要进行。我们警察有个内部的“疑似被侵害失踪人员信息系统”,我打电话给档案那边,请他们在失踪人员管理中心查了一下,结果最近三个月内没有接到类似失踪人员报案。我看他服装整洁,也有可能家人还没报案,或是不到48小时,警方还未受理。
我大概说了下情况,半开玩笑地说了一车好话,那些小女警才答应接到类似的报案就通知我。
在我考虑要不要把血液样本也送检,查一查DNA系统的时候,突然想到,对了,还有个办法。
“拍张照可以吗?”我问了那闷油瓶一句,但并没有等他的回答。无效交流了这么半天,习得性无助已经教会我不要期待他的反应了。
可是,不知是手机延误,还是他动作够快。我说话的时候手机镜头已经对准了她,他抬头的时候我按下快门。但是显示屏上成像的时候,他却异常恰好地躲出了镜头中心,仅仅留给我一个发旋。
而且,更来气的是,这人躲过去之后又抬头看我,看不准是什么意思。警惕,或是厌恶都没有。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会不会他不去救助站,就是不想进门拍照?
不过没关系,反正我早有库存。我不管他还在看我,低头开微信给网监的沈琼发了昨天偷拍的照片。
不一会电话就打了过来。“干嘛,发的是病毒吗?我不开的哦!”
警惕性真高,我给老痒使个眼色,让他收拾一下,走到门口严肃道,“你们不是有个警务微博吗?我这儿有个失忆人员,帮忙发个照片寻亲。”
她“哦”了一声,声音有点远,应该是拿远了手机正在操作打开。
随后听筒里传来了一声尖叫,不对,是好几声尖叫:“呀!睡颜照哦!别告诉我你是弯的!这是你男友吧,这么捉弄人家不好哦,我们这可是专用微博!”
“卧槽你小点声!”我按着话筒吼了一句,为有这样的同事脸上发烧,瞄了话题主角一眼,他终于不再看着我,而是转头看窗外了。
“你们天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玩意,学习笔记没抄够吧?”
“瞎说,”有小女生的声音反驳,“每篇一千字呢,领导的都是我们抄的。”
“那都抄哪儿去了?”
“卖废纸了,”沈琼终于抢回了电话,开玩笑,“你别转移话题啊,我告诉你,现在人民群众都喜闻乐见这个主仆恋啊、还有你们这样的,我们要跟着舆情走啊,这才叫践行群众路线呢!”
“看来咱们两部门面对的是不一样的群众,你们是网民,我们是逃犯,”我应付了一句,又嘱咐她道:“照片处理一下再发。”
“懂得懂得,”她应付道,一听就没走心,“别忘了把基本相貌描述什么的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