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被害人之间的联系,我们这一块也不能放,潘子你就负责,多跟现场交流。他们有任何发现,你立刻联系四省负责人进行比对。
“对了,要不最近潘子你就去这几个省走走,重点接触一下四位被害人家属,还有负责的警官,听听他们有什么判断。”
我听着三叔分派工作,他居然给潘子派了居中协调的工作,而不是真正作为副队的小花。这事儿有点意思。想当年我调进来之前,三叔转正的时候,本来也要提自己多年的老搭档潘子,但却是汪局钦点的小花。
在汪局看来这或许是一种制衡?反正他们机关来的大脑回路和我们不一样,一种是做官,一种是做事的。三叔和这两种都不太一样,他是做职业流氓的。
“再说一遍,最好不要单独行动,警棍什么的都随身带好!”三叔说了最后一句,“好,散会!”
“小棍棍别裤腰上,大炮炮藏裤——”胖子边站起身边开着黄色笑话,被三叔一个文件夹打在肩膀上。
我把椅子推回原味,心说就凶手这身手,我觉得连投降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掏警棍
经过短暂的商量后,胖子决定我们俩先去现场周围绕一圈,用他的话说,叫做“感受一下氛围”。
坐在警车的副驾驶上,我用手机给案发地所属的薄江分局负责人的打电话。这负责人的名字很有趣,叫马日拉,我抄电话的时候胖子没少用这名字编故事。
客套一番,说好马上过去。结果,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老痒的电话就进来了。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接起来也没等他说话,随口答道:“我正忙着,他要走就让他走,缺钱两百以内你就先借他。两百以上你愿意借也行,我就不承担风险了。”
“不、不是,”老痒一结巴我就知道准没好事,“大,大麻烦!他失、失——”
湿?诗?他见你们宾馆诗兴大发?这不可能,老痒那旅馆也就能提个《陋室铭》。我不耐烦道:“他要用水淹你宾馆你就报警!”
“老吴你别、别打岔!那小哥好像失忆了!”
“毛玩意儿?”我冲他吼了一句,把手机拿开耳朵,又看了看来电显示,想诈骗我捐款我可不信啊!
第十三章 失忆的人
胖子被我一嗓子吓得一脚踩偏在油门上,车立刻窜出去一截,好在我们已经出了闹市区,才没有酿成“杭西两警察办案途中车祸殉职 其中一人至今未拉过女生小手”的悲剧。
“出事啦?”他故作关切地用口型问,眼神里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惹麻烦了。”我示意胖子继续开。
电话里,我简单向老痒问了那小哥的表现,得知他发现那小哥清醒后,并未着急离开,同时在老痒努力地套话中,完全不回答一切自身情况,甚至对为什么你在这里的问题做出了“忘了”的回答。
不说,却也不走。我想起昨晚他即使带着伤也不向我求助的情形,就建议老痒自己要是有想法,就随便处理,但最好先别报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中午过去”才撂了电话。
“啥事儿?”胖子猜测道,“那小哥报案称刺伤他的人是你?啧啧,刑事案,你这可比扶老太太代价大啊。”
他肯报案就好了,派出所把案子一接,我还能省下他的医院检查和住宿费。我没好气道:“碰上个失忆的,急性救人转长期了。”
“啧啧,真是天下之大,让你看韩剧,自己遇上了吧?自求多福吧。”胖子感叹了一句,没做多评价,“胖爷可要好好跟基层警员交流啊,没车没司机,你老自己走。”
从布满小银粒和石膏印的现场出来,我随便编个理由推掉中午例行的“欢迎上级莅临指导”饭局,跟稀里糊涂就与奇怪名字的警官打成一片的胖子打了个招呼,一个人坐地铁准备回老痒的小旅馆。哦对了,途中还没有忘记去食堂打饭,与打饭大妈智计周旋一番才打了双份出来。
到我家小区门口已经十二点半了。老痒的老表正在网吧前门等我,见我过去就示意他们在楼上。
到了三楼最里面,老痒正在门外靠墙站着,我问他怎么不进去,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老吴,你、你没感觉到吗,有气、气场!”
还气场,你简直要气死我。我没理他,径直压下门把手进入屋内,这才明白老痒想说什么。
那小哥正曲起一条腿坐在门正对面的窗台上,摆出一副流传许久的胖子口中“举头望明月,何日君再来”的标准造型。我进门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转头向窗外了。
老痒在我身后战战兢兢道:“刚、刚刚他就这么看我一、一眼,我就、就出去了。”
我心说他又没给你抛媚眼,至于吓成这样吗。再说,你呆在这样的小旅馆里,男孩子的媚眼也见得不少吧,能不能有点出息。
那小哥坐在窗台上,为了显示出不卑不亢、平起平坐的样子,我也随意靠坐在桌子上。我这举动让老痒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大概他以为我俩都嫌弃他家旅馆的床。
“这位老板向我反映,说你遇上了点麻烦。需要帮助吗?”我用在派出所时处警惯常的开场白引起他的注意,并且同时出示了证件。“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昨晚上我们见过,嗯,就在吴山公园里,情况比较特殊——”
见他回头看我,我移开了一下眼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跟他反映说你失忆了?那你最近的一点记忆是什么?”
他低下了视线,并没有说话。
“被偷了,还是被骗了,被抢了,还是被劫了,好歹有个大概印象吧?”我一点点给他举例,看能不能勾起他一点回忆。
一般来说,造成突发性失忆或短暂性失忆的情况有很多,例如车祸,殴打,病史,不过我记得昨天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他没有头部伤。难不成是精神上的重大刺激,例如女友跑了或者女友给了他一刀之类的?
我停止自己的发散思维,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人身上。而这小哥只是沉默着,能看出来他没有在想。
我心说大哥,你怎么能比我还淡定呢?我已经不在派出所了,流浪人员不算我业绩,所以我淡定很正常,但问题是,好像现在无处可去的是大哥您吧?
“失了忆的,像你这么淡定的,可少见。”我有点好笑,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经常失?”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看着窗外点头了,真是少见的明显反应。
我心中立刻泛起一种直觉,说谎。就激了他一句:“骗人有意思吗?你指望骗我们俩可就错了哦,老痒那货才不会给你捐款,我也没钱。”
一般情况下,听到他人对自己的错误判断,特别是这种错误判断涉及到自己的人品或道德层次的时候,人们出于本能会急于反驳,情急之下会暴露一些东西。
然而,这并没有让他因为情绪反应而多说话。
真不赖,他可以对老痒说谎,却根本就不在我面前说一句话。我无能为力了。一个成年人,笃定心思骗你,能有什么辙?我又不能打强光、拍桌子地审他。
判别一个人是否说谎有很多种方式,向右侧偏的眼神,翕动的鼻翼,微耸的肩膀,摸后脖颈的手,握紧的双拳,抖动的膝盖,不断蹭地板的脚尖,都表明了一个人对他所说的内容不自信,不自在。
这些我都学过,也都经历过,甚至也使用过。
但是,前提是,他得说。
得,大哥我算服了你,软硬不吃整个一锯了嘴闷油瓶子。我瞪着他,面无表情地问老痒:“你知道康乃馨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电话号码是多少不?”
老痒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去、去查查。”
真默契,要是不磕巴就更好了
老痒出门的时候,我叫他从前台给找两双一次性筷子,然后回房间把三层饭盒打开,招呼道:“算了,吃饭吧,虽说来不及为你单买,我特意从食堂要了清淡的。”
他没有拒绝。他坐下吃饭的时候,我注意观察了一下,他确实是左撇子,对肌肉控制很好,动作很轻很安静,好像古时大家族里深藏的宝贝闺女。
据说,动物进食的时候会放松警惕,但他可能不是地球上的物种。在用各种方式诱导他说话之后,我觉得这比审犯人还难。
哪怕给我名字里的一个字,我也能在人口管理系统里找个大概吧。
大概只能凭衣着判断这人是城里人,经济条件不错。很整洁,不属于长期在外流浪人员。具体来自于哪里,就别想从口音分辨了,加起来我只听他说过七个字,或许有,但没有严重到让我这个受过训练的人有印象的程度。
我一手拿着筷子,托着下巴看他,心想这不符合常理啊,按说一个人失忆了,身无分文,身上还有伤。就算我昨天亮身份有点模棱两可,但今天我把□□往他面前一拍,他就算没抱着我大腿哭,也该求助一下吧。
不过,要不要这么有修养的吃饭啊,这还让我怎么吃?
第十四章 留下
不吃饭总得干点什么吧,看着别人吃饭总不是个事,他自不自在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自在。老痒跑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