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痒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你让他们发信息的时候,说一下人在我的网吧,行不行?”
“广告打到公安局头上来了?你还挺会做生意!”我已经挂了电话。
“你不说转变思、思路吗?我觉得,我们旅馆就差一个活、活招牌,就跟五、五星级宾馆一样了。”
“你知道你们旅馆跟五星级宾馆差了什么吗?”我进屋,继续收拾饭盒,语重心长道:“差了一个有脑子智商上一百的的经理。”
“表叔,老吴在背后骂你。”老痒冲着楼下喊。这时他可不磕巴。
第十五章 基层侦查员
我忍住一脚把老痒从窗口踹下去,然后栽赃的冲动。转头对背黑锅未遂的闷油瓶道:“昨天我给你留了字条,放在你外套兜里——”
他闻言摸索了一下,拿出来,很阔气地看都没看那一堆零钱,直接展开了字条,有将近五秒的停顿,我们什么都没做就看着他,然后听他念道。吴邪。
是我的名字,我知道,我听见了叫声,也看见了他嘴唇移动。可是那时我突然有一种错觉,怀疑这是否在叫我,我怎么觉得和别人叫出来听着不一样,果真有方言?还是,对了,他们都叫的外号,很久没听别人叫全名了。
我这么长时间的沉默,让他抬了头,对视的瞬间我醒过神来,不妙,貌似昨天的压迫又回来了。
窗边的老痒看着我俩如此往来甚是奇怪,皱着眉问道:“老吴?走什么神呢?”
“啊没事,想□□事——”他的打岔破坏了魔力,此恩德让我决定收回把他踹下去的想法。“有空——有急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他们这儿有电话,就在那边桌子上,也不用加拨什么,直接就能打。然后你需要什么就让老痒帮你去买,他叫解子扬,你随便怎么称呼他——”
我的语速很快,饭盒最上面的金属盖子扣了两次才扣上。这些都让老痒看着有些吃惊:“你到底犯啥毛病了?着什么急?”
“到点了,我得先走,你们慢慢聊——”他俩要能聊起来我就把饭盒吃了。
“这不还有半个小时呢吗?”老痒不解道。
“我不是去局里。饭盒先放你这,你找个人刷一下。”我解释了一下,拿起随身的包就出去了。就听老痒在身后嘀咕说:“什么案子啊,没见他这么着急过,难道报案人是个美丽小寡妇?”
在马路上打到车我才喘了口气,好像刚刚说话时一直闭着一口气。一路行到李四地生前租住地滨兴校区,抬腕看表才发现老痒说的没错,不仅是赶得上,还早得很。
我让司机把车停在滨兴西苑东门前,要了□□下车,信步前往李四地生前住地。
整片小区占了整整一个街区,分成了六个部分,包括一个小学,而我要去的是西南角最远的一片——滨兴西苑。浅蓝色的楼体,配上绿色塑料雨棚,阳光一照有点诡异。
那一片的六加一多是回迁房,原住民的素质体现得淋漓尽致——车道两边种菜晾被,卫星天线随处可见,有一户人家在两个相邻的南阳台防盗窗之间搭了个木板子,上面摆了一排花盆,一点防范措施也没有,风一刮过摇摇晃晃。我忍住干治安时养成的上门劝说习惯,摇摇头躲到了马路的另一边。
三号楼一单元门口围着一堆人,想是听说有警察来查案子,都想挤上楼去看一看,一个社区警和把守现场的民警正在劝阻。
“个头看啥?”我要往里走的时候,正好有个大爷也拎着个板凳凑过去。
薄江区对于我们市有些特殊,以江南大道为界,以北说普通话,以南说萧山话。萧山话比较像绍兴话,和我们平时走访时接触的杭州话稍微有点区别,我听着新奇,也就没急着走进去,在外面听了一会他们对话。
“西人啦!”回答他的,是一个绿上衣盘发有点年纪的女人。其他人好像也都看着她。
“啥辰光?”大爷听不太清地嘀咕一句,继续问。“在个里头?”
“否来头,单位里头。”
之后他们说话就快起来了,听得我头有点大,从边上绕过去,向两个同行出示了一下证件,负责现场的民警立刻带我上到四楼去,留下了他短暂的战友在好奇大军前孤军奋战。
穿过封锁,推开内部的木门,不大的客厅里里,除了占两个人身位的胖子,还挤了区里、辖区派出所一共四个人,他们在屋子里翻找着存折、账本、文件、笔记、日记等一切能记录死者信息的东西。
胖子咧嘴跟我打招呼,正在屋里的民警见状也只能抱歉地笑笑,实在是加不进去我了。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里加进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就站在门口感受了一下,这房子户型是个普通的两室一厅,卧室一南一北。比我现在住的乱一点,不过比胖子租的那一套好了不知多少倍。总而言之,符合一个单身落魄男人的标准住房模式。
“不在这住多久了?”我看着落满灰尘地面上明显的鞋印,随口问道。
这个问题我问过死者的同事,但他们也没注意,因为死者值的是夜班。一般来讲,在人们潜意识里,晚上不回去睡觉挺可疑,但白天睡哪里、出不出去谁也不在意。
胖子和马日拉看了看两个派出所民警,不过两人都很遗憾地摇摇头。
“房东呢?”
“刚给这位领导说过了。咱小区是回迁房,一般原居民家里都会有两套以上的房子,所以出租出售很混乱。这套房子的所有人不是直接出租方,里面夹着个中介,还有个二房东,和承租方之间没什么来往,说不清他的具体情况。只知道不是本地人,但具体吧——”
我点头表示懂了,心说算了,反正也没指望。这种多次交易最讨人厌,而且还麻烦,出个事故维个修常常找不到人。为了安全与省事,租房最好还是找正规中介。
他们正在看存折,屋里有点挤,我就跟着带我上来的民警身后又下了楼。单元门口人还没有散,有人认出我是刚进去的人,就围上来打探情况。我起先因为听不懂有点烦,后来心里一动,觉得是个机会。
要知道,在中国,活跃在各地公安侦查最前端最基层的力量,不是巡警,不是治安,不是派出所,也不是各社区片警,而是多管闲事的邻居与喜欢扮着小凳子坐一起东扯西扯的老奶奶们。
虽说没有人为他们的自发行动付过一分钱,但这些人依旧充满了积极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活跃在侦查一线上。他们提供的信息繁杂,渠道广泛,联想丰富,唯一的不足就是个人主观臆断太多,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分辨什么是故事什么是事实。
我找到一个和大家打成一片的社区警,跟他低声说了几句,随即走回单元门里。
不一会,民警就把刚刚知道很多的绿上衣请了过来,指着我道:“这是咱市里的领导,想跟你了解点情况。他问你们什么,你要是知道就跟他说说。”
“市里来的呗,啧啧,杭州人?”绿上衣上下打量我一眼,说话不太客气。
“我老家是长沙的。”我保持微笑道,也没太在意。看得出来,这里就像所有的老城区一样,或多或少有些排外,而且受萧山影响,对杭州人有些敌对情绪。说得远一点,可以增加距离感,产生美,如果有的话。
“哦,南边头的。”她点了点头,果然配合了一些。
“您住这儿?”我趁热打铁。
“跟楼下,二楼。”
“我看您在这儿熟人挺多,大家都和您打招呼,”我稍微恭维了一下,“那平时您跟四楼这户人家来往吗?”
“坳嘞,”她笑了下,拢了下头发。
“那他平时和什么人来往您注意过吗?”
“伊就不和人来往,也没见啥同事过来串门呢,”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也没见往家里领过姑娘,偶知道哪要调查个。”
谢谢,您真周到。我正想问她感觉死者说话像哪里人,她却截住我的话头,道:“话不好说得过,伊老胆小,要不是个毛病,偶老早给伊谈对象!”
“胆小?”我基本上就听明白这一个词,立刻抓住了问:“怎么见得?”
“偶则诺话,门头里小学,有个卖菜的,跟城管闹架,突然犯了精神毛病,拿着西瓜刀刀追着人砍,给伊吓得,当天就没在个头住,过几天走晏饭偶看伊背着包包,才知道是搬走单位里头。诺话,伢娘娘都敢住,伊怕什么?”
我大概听懂了什么事,追问道:“哪天的事?”
“否记得嘞,那长时光,个月前吧?”
打发走了热情又积极但说的话我听不明白的知情人,我把刚刚说话的社区警叫到楼道里,递给他一支烟,打听道:“我刚听说,最近,你们这儿小学门口发生一起追砍人的事儿,你还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这,这有关吗?”片警一副要被我处理的样子,“好像是将近一个月前,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
来了,我从包里取笔记本的手有些发抖。“能告诉我具体时间吗?”
“我可以给你们问问。”片警打了个电话,然后认真道:“9月1号中午12点14分接到的报案,他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正赶上开学第一天。我们处警的时候,还生怕他伤到附近刚放学的小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