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保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上不得船,每回一说出海都心有戚戚,杨博曾让人把他在船上绑一天,他晕了一天,吐了一天,才堪堪能适。
正在说话间,一旁专心看报的花玉楼,出了一声。
“潘大人还真厉害,这才去多久,一个月的事就把黄河治好了。”
朱翊钧记得此事,接过报纸,笑了笑,道:“他前后去过几次黄河,这回情况不大,决堤泛滥没那么严重。”
“若是靠李大能那草包,宁陵没了,都好不了。”
说到李大能,此人也是工部官员,这次黄河决堤最早先前往。
大伴贪财,不知收了这李大能多少好处,荐他河道总督。
李大能志大才疏,几个月黄河不见好转反向朝廷伸手拨了几次款银。
朱翊钧脸色不渝显然想到什么糟糕的事,时刻以家国天下为念,行事公正,恪尽职守张居正竟然任由冯保肆意妄为而不制止,让他心里有些不自在。
这话一出,花玉楼眯着眼,没有接话,反笑道:“不说别的。卢大人又占了头版,还真犀利,您喜欢,我辈楷模也。”
卢泽为人偏激耿直,就同他的老师高拱一般,是个暴脾气,极狠阉党,虽死无谓。
当年会极门朱翊钧印象最深的几人,卢泽,吏部给事中。其中打的最惨血淋淋的被抬出午门。
朱翊钧不理他,晃悠悠的酌了口茶,瞄了一眼,反说道:“廷保,你上报了。”
杨廷保没懂状况,看了一眼,‘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朱翊钧眼角一抽,恨铁不成钢的暼了一眼,怎么没有一点成为焦点人物的自觉性呢。
花玉楼看到一人,道:“刘大刀?上回好像在校场见过,您有印象吗?”
薄纸上印着近日武举殿试的名单,杨廷保方方在列,而下方就是刘大刀。
朱翊钧眼波流转,显然还记得,道:“是大将军刘显的儿子。”
花玉楼赞道:“听说,他手武的大刀,比关公还沉,轮转如飞,武技骇人。”
朱翊钧眼睛一亮,转头,笑道:“这回你算是遇到对手了。”
杨廷保鼓了鼓拳,显然他也是听过刘大刀的大名,二人同年大小,皆为名门之后,难免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更何况这边还有朱翊钧有心相激,煽风点火。
杨博位至兵部尚书,曾多次回击蒙古,杨廷保名将之后,少时习武,耍枪弄棍,行军布阵。万历四年,年过十六,武举夺魁,来年金銮殿试,独占鳌头?
万历二年,朝廷正面发行大明日报。内廷二十四监加设,司报局受控于司礼监少监梁永,凡文人墨客,朝廷大臣皆可递送文章,上版笔墨费用皆有国库出纳,一份三文各府皆有。
民不言官事。文字狱是明朝百姓的噩梦。洪武年间尤甚,小则抄家,大则灭族,基本就没小过,都是灭族灭族,即使后来几任皇帝不兴文字狱,百姓也阴影难消,不轻易开口说朝中之事。
朱翊钧公开国事,以往大儒除了国子监宣泄,现在又找到了另一条出口,日日递稿,不但能出名还能赚钱,为什么不写。
舆论压制,不若控制。
少顷,几人在店家恭恭敬敬请出了醉仙楼,朱翊钧准备回宫。
杨廷保岔开路去了练武场,科举渐进若不是陪伴着朱翊钧,估计一整天都呆在练武场里。花玉楼亦步亦趋的跟着朱翊钧的身后,极规矩的落后一步。他不知这样在朱翊钧身后走了多久,或许连皇帝都习惯这样的节奏。
说到花玉楼,万历二年御前钦点探花郎,文章新颖,剑走偏锋,胆色过人。
花玉楼有一张漂亮脸蛋,时常言语轻佻,轻佻不羁的散漫性子,给人漫不经心的感觉,很位朝中那些老持沉重的人不喜。朱翊钧越是接触越觉此人,是个滴水不露,能力手腕都极为出色的人。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朱翊钧的臂膀。朱翊钧近年来行事愈来愈周全沉稳,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劳。
他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人,直到朱翊钧让锦衣卫查他的时候,那就是晴天霹雳。
江南首富花家。花家五子花玉楼,花家七童花满楼。
几年前朱翊钧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辛酸难耐,百般纠结,十万伏特。
原来是陆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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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
是年冬,即考成法后,张居正又将田赋、徭役、各项杂税合并,全国税收全面改革,扭转财政危机,国库拮据多年终于近渐回缓。整顿赋役就有相当数量的官僚、缙绅,保守派的强烈对抗。
“你从何处来?”
朱翊钧跨入乾清宫脸色一僵,张居正一身大红官袍站在殿中,双目清澈,眉头微蹙,深邃黑眸看着蓝衫披身的皇帝。
“又出宫了?”张居正缓缓的说道,那话声带着不满,白龙鱼服最是忌讳。
二人站了半晌,朱翊钧想来想去,才反笑道:“是,陪太师看了会著海九边舆地图录,先生看过吗?”
朱翊钧与杨博相处甚密,时常出宫交往,张居正对杨博抱有极大的好感,所以并未怀疑。
海防。
张居正被问一顿,朱翊钧曾多次提出再建水师,他虽未同意却也回避,前些年国库拮据,国内四处作乱,如今日渐平息,便不得不搬上正轨。
张居正眉头皱的更紧,两鬓的白发比之五年前更多了。
他一手摄政,一手教导皇帝,自然知晓近些年来摩擦不断,意见偏妥却处处能压制朱翊钧,建水师?大明现在还没必要打海盗。
少顷,他反问道:“尚未。皇上可有看今日的奏疏?”
朱翊钧见他招子一亮又偏开话题,有些讪讪。如今朝政上更多的是依赖张居正,而张居正治军修政厉害也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有回避的事,也有不能触及的地方。
譬如,内阁,水师,藩王,权贵。
张居正见他不语,就知估计还不知,正色道:“今早广东布政使来报,贼寇抢劫广东府库房,地方府衙隐瞒不报,如今贼寇已在惠州、潮州两府山地,据险结寨,祸贼群起。”
大明太平很久了,或许说被粉饰太平已经很久了。地方官员,收受贿赂有隐匿不报,纵容法外大有人在。
果然,朱翊钧闻言色变,也不计较那些了,还有什么比从政有经,而不令行为上更重要,微忿道:“广东!难道荆州府的教训还不够深么,竟然还敢掩饰真情,循良的官吏统统撤职,巡抚也不行。这次平叛的是谁?”
张居正道:“两广军务提督,殷正茂。”
朱翊钧点头,算是同意。
二人坐在乾清宫的绣椅上,说了会儿话,气氛颇为和谐。
少顷,朱翊钧想到什么,转念笑道:“内阁空出的位置,先生可想好谁来担任。”
张居正颔首,他也正想和朱翊钧说此事。
马自强,申时行。又是清一色的翰林官员。
朱翊钧一听想也不想,双目流转,反嘲道:“元辅处处改革,却是忘了内阁滞后这一块了,阁员并不要非翰林不可。”
张居正瞥了眼朱翊钧,认真道:“阁臣之职,专一视草代言,故其官谓之知制诰。皇上有意整顿内阁?”
朱翊钧思考这话中的含义,想来张居正没那么容易松口。
“朕有意。刑部主事前日上疏,内阁二员,翰林居一,别衙门居一,德高望重,才识超群折与翰林参用,内阁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实权,不需拘于翰林。先生以为如何?”
张居正丝毫不惧朱翊钧色变,不慌不忙,淡淡答道:“因循祖制,内阁学士皆出翰林,翰林学士乃科举选拔,天下贤才。阁职之重,政事根本,均制词得体,不可轻亵王言,唯翰林胜任。”言下之意是,从来阁臣都出翰林,哪怕是他自己也是翰林院出来的。
说到这,傻子也知道张居正不想让皇帝插手内阁。
内阁阁员,是“莫敢异同”的吕调阳,还是“恂恂若属吏,不敢以同僚自处”的张四维。
朱翊钧嘴角一翘,冷笑坚持道:“阁员,讲明义理,通达政事,皆得其人。庶吉士之选留,选也诗文,教也诗文,行政之无能淋漓尽致,也可处分国家大事,先生始自力难道不是吗?”
他话隐于此,却也说了内阁的畸形表现。他不满内阁已经很久了,被逼的无可奈何,今日就想看看张居正的态度。
他非相,权力却无限膨胀。
内阁中尽是,“遇大事,毋得专决,听张先生处分”之人。
张居正有些诧异,平日很好打发的小皇帝,今日竟然这么坚决,内阁问题从嘉靖朝就出现了问题,张居正大兴改革,决断独行容不下他人唱反调,何况内阁还是自己地盘。
半晌,张居正凝视着朱翊钧,肃着脸还是以往的表情,神色不明,缓缓道:“皇上属意谁?”
朱翊钧气定神闲,视线与张居正一接,淡笑道:“老师看吏部右侍郎,卢泽怎样?”
张居正深邃黑眸一沉,眉头微蹙,似乎听到了不寻常的事。
宫九
阵阵冬风刮过,枝叶摇曳,无奈又无助。御花园中,百花绝尽,唯有耐寒的竹雪松银杉尚还郁郁葱葱在这光秃秃的花园中添了些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