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脸色惨白,耸拉着脑袋跟在朱翊钧身后,他现在特不着张首辅待见,若不是有皇帝护着,张居正早把他拉出去砍了,刚刚乾清宫没人,怕就被训的七窍迷魂,狗血淋头。
所谓的司报局,没油水还要倒贴钱不说,还着首辅不喜,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朱翊钧初提时报,张居正反对,他最不喜的就是民言官事,大儒下书院议政。朝臣的大半响应让朱翊钧精神一振,大明官员的薪水本来就少,张居正抓贪污还减俸禄,周扒皮都没这么厉害,这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乾清宫偏殿住着慈圣太后,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却还是有一段路程,除非必要他一般很少坐龙辇,看着威风,其实颠得狠啊。
“皇兄”
地上的雪痕早已被扫去,后方石斑路上的锦衣华服少年,俊逸的五官带着浅浅的稚气,阳光明朗,轮廓上颇像穆宗皇帝。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便小跑到了朱翊钧身侧。
“皇兄,你怎不停下来等等我,我唤了你好几声。”少年待朱翊钧很是亲热,凑近拉着手没好气的抱怨。
朱翊钧双目流转,灿若星晨,嘴角一抹浅笑,身拢了件火红的翻领皮裘,衬着精致五官,俊美无双,高贵清华。
阳光点点洒落在眉眼间,刹那惊艳,朱翊缪一时呆愕忘了回话。
朱翊钧顺手揽着他朝慈圣太后寝殿走去,玩味的笑道:“魂归,魂归,魂归来兮。”
朱翊缪虽小,面容略有相似,一样的俊逸隽永,一望即知是血缘至亲的兄弟。
“皇兄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小不点点,你才见过几个人,就知道什么是好看了。”
“皇兄别小瞧人。母后接见那些夫人小姐我都待在一旁,母后夸着漂亮都不及皇兄颜色。”
朱翊钧一听,抬手拍在他的头上,按着头揉了揉,没好气的说:“没想到还是个小色胚。偷偷拿皇兄和女人比,真是好胆。”
朱翊缪被揉的头晕,讨饶片刻,朱翊钧还不见松手。
前方走来一名内侍遥遥行礼,恭敬的立在一旁等皇帝先行离开。
慈圣太后身边的传旨太监。
朱翊钧眉头一皱,手不由一松,朱翊缪趁机挑开了他的手躲到一边去。
“皇兄在想什么?”不等朱翊钧开口又接道:“下回皇兄要再出宫也带上我,我就告诉你邱得用要去哪。”
邱得用,就是刚刚的太监。
朱翊钧横了他一眼,颇为好笑,这小子最近倒是越来越赖皮了。手一捞又揽着他继续往前走,没有答话。
“他要去张大人的府上。”
朱翊缪不在意的说完,把脸凑近,仔细端详他的表情。朱翊钧眼角一抽,伸手把他的头推开,眉头一挑。
“皇兄不高兴了吗?”
潞王年幼,聪明睿智初现端倪,心细如丝,朱翊钧眼中淡淡笑意。
“你想太多了。”
“上次皇兄不是和母后说不要滥赏的?”
“谁说的,你还敢偷听,这可是机密,朕要重重处罚你。”
“啊,疼!皇兄轻点。那天母后好生气,我在门外没敢进去,不小心听到的。”
“皇兄放心,弟弟替你探了口风,母后肯定已经消气了。”
“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
“……”
偏殿,慈圣太后手上拿着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菩提达摩念珠坐在榻上,兄弟二人行了礼,慈圣太后揉着朱翊缪,让他贴近暖炉,如今天冷,小孩子的身子最不经寒风。
朱翊钧坐在一旁,神态坦然。一边的母慈子孝,一边专心研究桌上的青花缠枝菊纹碗。
像是在怄气,慈圣太后不理人,他也不想自讨没趣。
正如潞王所言,自从那次大吵之后,他和慈圣太后心有芥蒂,愈加没了以往的亲密。
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做商量!
这是慈圣太后说过的话!
政治家是养羊,生意人是养猪。养羊的,等到羊毛长长了,就剪一刀接着养,绝不搞得鱼死网破。而生意人养猪,只求养得肥肥的,过年时一刀下去,没有做长期生意的打算。
慈圣太后从来都是生意人,她没有让朱翊钧亲政的想法,或许在张居正死前都不会有。
政治上有张居正冯保,往往就压制了他,朱翊钧认为慈圣太后心里有鬼,依赖张居正让他也要如此,不支持他不说,还驳斥太深。三十年,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三十年。
慈圣太后认为张居正大才,竭尽忠忱,并未专权自用,架空皇帝。以往就干的很好,今后有他辅政,大事上向朱翊钧禀报,小事张居正独断处理就行,她担当神圣的责任,温柔亲和的李贵妃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人,却看不明白自己的儿子。
二人心怀有隙,有心修复却渐行渐远。
不过一会,三人心思各异的用完膳食,慈圣太后打发走了潞王,留下朱翊钧谈话。
潞王有心想留下当朱翊钧的调节剂,可惜拗不过只好惺惺退下。
朱翊钧端坐软榻一侧,动作优雅倒了杯普洱茶,他气质清冷隽秀,如暗夜中的迷迭香。慈圣太后秀美贵气,端庄美妇,出神的看着朱翊钧,满目复杂进而敛去。
“母后今早怎么没去东阁?”
每天早上通政司送来各地的奏章,朱翊钧都会在乾清宫东阁阅览,慈圣太后每日都会前往坐上一会,朱翊钧偷溜出宫慈圣太后都不知,难怪他奇怪。
慈圣太后闻言,面有无奈,道:“今天一大早,武清伯便进宫求见,到不想会折腾一上午。”
朱翊钧一听武清伯,嘴角一抽,对这个优越感膨胀,总是‘外孙,外孙’叫唤他的武清伯老国丈印象极深。
慈圣太后心里也不舒服,她是被武清伯缠怕了,才答应同他见面,把人领到西阁。她是不想朱翊钧也被怎么看怎么不着调的武清伯缠上。
“武清伯前来有何事?”
慈圣太后一顿,淡淡道:“你别操心,没啥事,就是找母后说说话。”
朱翊钧见她不想说也就不多加追问,慈圣太后从不在他面前多提武清伯,虽然朝会上都有见面,他也一直来找朱翊钧套近乎。
武清伯急的火上房似的来找慈圣太后,只是觉得朱翊钧当太子的时候他是武清伯,如今朱翊钧当皇帝了是不是该升一升。他更看不惯的是自己是皇帝的外公,上朝却站在成国公的后面,自己儿子李高还是成国公弟弟朱希孝的下属,真的没大事,只是不平衡罢了。
慈圣太后呷了一口普洱茶,暂时放下了自己那个被人算计的爹,开口问道:“今日都看了什么折子?”
朱翊钧答道:“一封庆远府知府弹劾杨正茂贪污的手本和礼部司务陈元呈上,朝鲜特使进京纳贡,招待费用户部拒不成给,有违礼法,请旨切责户部。”
朱翊钧一口气说完,慈圣太后听了,问道:“皇上认为该怎么办。”
“悉数发内阁拟票后再行决定。”朱翊钧垂下眼帘,淡淡道。
“对,你张先生胸中藏着千山万水,就该听他的。”慈圣太后感叹的说完,温声对朱翊钧说:“你该好好听张先生的话,向他学学,别老搞事来给张先生施政找麻烦。”
言外之意,她再说司报局和高胡子一党的事。
朱翊钧静静听着并不言语。
少顷,才再开口道。
“内阁缺人,母后看王希烈怎样?”
朱翊钧垂着手,一双桃花含情的星眸,凝神看着慈圣太后,她心头一惊,因为她感觉朱翊钧的眼中似乎藏着以往都未曾发现的情绪。
而,这双眼像极了冥驾的穆宗皇帝,让她晃了会神。
少顷,慈圣太后才想起王希烈是谁,蹙着眉。她不喜高拱,视他为心腹大患,可朱翊钧却对高拱党羽任之用之。
卢泽、王希烈不就是高拱的哼哈二将。
慈圣太后心中不喜,刚欲开口又想到武清伯的话,有奶便有娘,王希烈是高拱的人,如今高拱走了便转投他人,这种人更不能用。
*
益王世子进京。藩王子弟无旨不得离开封地更别说来京城。
当知道是陆小凤的时代,就并不难猜出,那手握重权的堂叔益王,就是所谓的太平王,而年少时一同玩耍些许岁月的朱翊鈏,居然,会是宫九。
这想法一成立朱翊钧瞬间震精,以致于每次益王世子觐见,朱翊钧都往前凑,左看右看都是个一等一的美少年,正经的娃,怎么以后就歪了呢。
宫九一身素白常服,面容俊逸隽永,潇洒随意。轻抿的薄唇含笑,散发着尊贵不凡的气势,实乃翩翩公子,风采慑人的美少年。
“见你一次真不容易,听说小王爷又出海了?看来收获不小。”
宫九笑眯着眼,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略略凑近,动作优雅且潇洒。朱翊钧身心舒爽的揽着他往乾清宫走去。
说到宫九,那真是三岁死了娘,说来话长的,宫九还是宫九,但益王世子却不是太平王世子,父亲还是那个父亲,母亲也还是自己的母亲,一切像是没变,却也是改变了。
这是宫九闭眼后,再睁开眼所看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