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此言差矣。”皇上驳道:“近日朕头疾发作、病不能朝。天后聪颖有才、行事果断,朕便让她帮朕听听上奏、读读折子。她经办之大事,皆是问过朕的,何来女流专权、独断专行之说?”
“既无专权,便请天皇下御旨命太子亲政、老臣辅政,让伍氏专心留在后宫、照料您的龙体如何?”御史上前一步,话语透着寒意。
“命太子亲政?他才多大?朕还没死呢!你……你们深夜来此,是来逼朕退位的么?!”皇上大惊,突似头疾发作,捂住额头,神色痛苦。众臣却都视而不见,只接着禀事。
御史接道:“臣并无逼皇上退位之意。但太医言皇上之病,顽固至极、非一两日可愈。众臣便望您能安心养病,莫再因国事操劳而伤了龙体,等病愈后再……”
“病愈?我看这伍氏若是不废,皇上的病,怕是难愈喽。”太尉讽道:“臣闻逸士多年前观伍氏之相,便言其有克夫乱政之命,先帝才未对她加以恩宠的。皇上若要龙体康健、再度临朝,不若把那伍氏再请回感业寺,命她日夜为您诵经超度……”
“荒谬!朕的家事,何须你来插嘴?江湖术士之言,又岂可采信?!退下!你们全都,都……”皇上气冲脑门、大怒痛骂,没骂两句,便似一阵晕眩、疼倒在了床上。众臣互递眼色、都不进不退,只有一名十几岁的皇子走到他床前、跪了下来。
“父皇您不信术士之言,那弘哥哥之言,您信还是不信?”皇子哭,其样貌有三分像东王,也有三分像广弟。
皇上辨出皇子之音,惊得忘了疼:“贤儿?你怎会也在此?弘儿之言?弘儿不是已经……”
贤儿哭道:“弘哥哥虽逝,昨夜却给贤儿托了个梦:他说他并非病死,而是被母后用稀罕毒-药毒死的!您重病在床,也是中毒所致。还说如今您被母后挟制,贤儿又接替他作了太子,若不早日亲政、扳倒母后,也将和他落得同样的下场!父皇若还顾及自己、顾及贤儿,就依众臣之谏……”
“不……孩子……那只是个梦……你母后不会……”皇上无力的摇头,还要替媚娘辩解,却听丞相厉声斥道:“礼治!别再执迷不悟了!忠言逆耳,贪色误国。你大限将至,却不听忠臣直谏、任由伍氏残杀皇嗣、乱政窃国,难道不怕下至黄泉之后,无颜面对先帝嘛?!”
“难道尔等今日之举,就有颜面对先帝了嘛?!”屋外吼声一出,屋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回首一看,只见守门的亲兵已倒了两个,十几个带刀女侍已拔剑出鞘、堵住门口,而那群女侍身后站着的,正是怒气冲天的媚娘。
“乱臣贼子!竟敢逼宫篡位?还不束手就擒?”媚娘一声尖喝,吓破众臣之胆。而丞相反讥一句“伍氏!你敢弑君夺位!还不束手就擒?”也令媚娘吃了一惊。媚娘回首一看,羽林军大队人马已至,领军校尉一身正气,却满眼疑惑,似不辨敌我……
谁在逼宫?谁在弑君?羽林军乱入,宫变立时陷入口水之争。丞相抢白一句“司徒将军,皇上已驾崩,快斩杀妖后,保护太子!”一度令司徒将军剑指媚娘。但宫内一声凄厉的“媚娘救我!”又使他放下了剑。媚娘一句“奸相胁驾、太子谋反,还不快进宫救驾!”终于说服羽林军突破宫门、网擒了叛逆。而媚娘也终于得以脱身、再次近到了龙床之前。
“皇上,皇上?”媚娘扑至床前,见皇上身盖棉被、似无外伤,却紧闭双目、脸色煞白,很是着急。太子却讽:“伍氏,你少假惺惺了!父皇已被你毒死,怎可能再应?方才那一声,只是你差人耍的口技罢了!”又使军心有了一瞬的动摇。但皇上片刻后的缓醒,立时又令谎言不攻自破了。
“皇上,您可无恙?”媚娘欣喜的问。太子还要再开口,却被司徒将军抵剑在喉,只得作罢。
“传我口谕……”皇上微睁盲目、气声下旨:“朕传位于……嫡三子礼显……天后辅政……今日在场之人……凡拥立新主者……皆既往不咎……钦此。”
“天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金口一开,罪臣皆伏地跪拜、感激涕零,丞相痛哭“皇上,你好糊涂啊!”登时气昏,也无人再理他。媚娘见势补道:“礼贤谋反,即刻被废为庶人。今日涉案之臣,皆交有司问话,再行论处。司徒将军护驾有功,擢升三级。天皇之禅位大典,交礼部筹划,择日举行!”
众人齐称“天后英明”。媚娘又习惯性的回首问“臣妾如此行事可妥?”却未再等到一个“妥”字,只看到皇上低垂双目、又已睡熟,熟得连气息都……
“皇上,皇上?皇上!!!”媚娘感觉不对,又轻摇皇上,轻摇转为了急唤,急唤转为了喊太医、观察异状、猛掀棉被,赫然瞧见龙榻染血、皇上中剑,剑竟还插在腹上!
“是礼贤!”罪臣中有人检举:“方才天皇闻天后遇险,便大声呼救、以证天后清白。岂料礼贤居然丧心病狂、刺王杀驾,杀驾后还给天皇身裹龙被、掩藏血迹,欲诟陷天后、弑母登基!好在天皇真龙显圣,醒转过来……”
“逆子!”媚娘目眦尽裂,抽出侍卫宝剑便要斩贤儿。贤儿却梗着脖子顶道:“杀呀,你杀呀!反正你已杀了弘哥哥,也不在乎再多杀我一个!哼,毒妇,你利欲熏心、连杀亲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媚娘被气得七窍生烟,却弃剑冷笑:“做鬼?想得美!再说一句,哀家便割你的舌头、砍你的手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将军您看,她终于原形毕露了。”贤儿对司徒将军冷笑:“此女手段歹毒、心如蛇蝎。此刻你不杀她,她连升你三级。改日你挡了她的道,她便杀你灭口!看吧,不出几年,我的两个弟弟也皆会死于她手,你将成为毁我礼氏江山的千古罪人!!!你们这帮墙头草也一样,今日父皇有口谕、这毒妇既往不咎,改日她坐稳了位子、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父皇,你这老糊涂,这毒妇毒得你半死不活,你怎还护着她呢?哼,毒妇,今日我虽败了,却咒你一世都做噩梦!你就是割我的舌头、砍我的手脚,我也要化成厉鬼在梦里咬死你!!哈哈哈哈!!!咬得你嘴歪脸烂、没脸再魅惑父皇……”
“疯了,这逆子疯了!快把他的嘴给我堵住!”媚娘急得跺脚。女侍堵住贤儿的嘴,贤儿却依旧在堵嘴狂笑。直到媚娘吼了句“把他给我打蒙、拖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才令整个世界又清静了下来。
“呜,三郎,你看看,这就是你平日里夸的利齿贤儿。”“三郎,你醒醒啊,别不理媚娘,方才你究竟想对媚娘说什么贴己话?媚娘今夜不该走的,不该走,该留下来陪你。”“三郎,别丢下媚娘一个人,你这一走,媚娘今后可怎么活呐……”众人尽退,媚娘终于卸去天后威严的气势,扑回丈夫床前嚎啕了起来,却已无法再得到亡夫的半句安慰之词。
……
“又死了。作皇帝也逃不开这一剑么?”幻景消散,小鱼儿不禁摇头。梦魔却已懒得再进屋翻书,只问老者:“于是媚娘便流放贤儿、架空显儿,数年后登基作了女皇,对么?”见老者点头,便道:“没意思。宫斗、宫斗、总是宫斗。人落到了宫里,不死也成魔。能不能别总在宫里转悠,去大一点的地方?”
“嗯,他变成八十岁老妪来向朕哭诉的时候,也是这么讲的。”老者瞧着小鱼儿笑。
“哦?我又哭了什么?司命又劝了什么?我又许了什么愿?”小鱼儿一气把三个问题全问了。
老者一一作答:“你哭自己本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女子,与三郎真心相爱,只愿与他厮守到老。怎奈自己是先帝遗孀,先帝驾崩、自己被迫削发为尼,回宫后又屡遭后妃和权臣们的打压,为求自保,才争强好胜了些。但天地良心,弘儿之死与老娘无关,贤儿为何会误会自己、令三郎死得如此凄惨呢?
司命答:你前世因兄弑父,今生便由你们的儿子来杀你们,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况且‘作阿容一样的女人,让他爱得死去活来’可是你前世许下的心愿。这愿望将你们投成一男一女,不合天意,才令他不得善终。
于是你研究完前世因果后便道:好吧。既然朕无论当好皇帝还是坏皇帝他都不得善终,却连作女人都逃不开当皇帝的命……那不如朕就许愿‘来世只作一介武夫,永不踏入宫门一步’吧。”
220 血祭帝王
草原,营帐,星光,篝火。
第六道门内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天上繁星闪耀,地下篝火点点。远处一群兵士正围着篝火、把酒言欢,可近处一样对着篝火饮酒的将军,样子却不太欢喜。
“在烦什么?”一位军师在将军身旁微笑坐下。此人以铁面半遮脸庞,目光透着文人的清贵隐傲之气,与将军的阳刚武者傲气虽然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烦什么,还不是在烦那十三道金皮令箭么!”将军望着草原恼答:“那帮没上过马背的官太爷们,跟催命鬼一样。弟兄们好不容易才用命换回的这片土地,我一回去,八成又要送给人家了!但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