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过去,幕布上只剩一片纯黑。我起身离座,在出口处直直地撞上那一个人,灯光打亮后,我才看清他的长相。两抹浓重的剑眉,突出的鹰钩鼻,下巴留着一圈淡淡的性感的胡茬,拉丁裔。
他回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们从出口的两侧分道扬镳。
说实话,闪过那么短暂一秒的其他想法,但转瞬即逝。此刻我只想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捂被窝里睡了。
哦杨千瑞,也不是因为他,我才不去勾搭别人的。
自从那天,夸下海口说有不懂的都可以来找我后,他的确也听话地这么做了。但每次都是真实心意地带着一大堆问题来了,解决完了就走,比流水还无情。我真觉得他把我当成什么家庭教师了,报酬不是美金,不是人民币,而是他带来的一些中西式点心,他说都是他阿姨做的。
我和杨千瑞,好像被框在了这层关系里,纯粹学术上的交流来往。这不,他又带着一叠五线谱来了。
我给他开门时,早上八点刚过几分。他抄了一份我的课表,特地挑我没课的时间来。但他显然无法预知我昨晚熬了夜,此刻并不清醒,心情也不好。
“这上次不是讲过了吗,还不会?”
“啊……嗯,对不起。”
我一下没了脾气,只好又从头教他一遍,越说越困,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杨千瑞小心翼翼地瞄了我两眼,“我是不是打扰你的睡眠时间了?”
“是啊,你也不看看才几点。”我往后一仰,戳了戳并未戴表的手腕。
“我……我下午有课,抱、抱歉。”
“有时间道歉,还不快点写完。”
杨千瑞在慌张中低下了头,奋笔疾书。但他每写一段,就纠结地转过笔杆,用橡皮头涂涂改改,我看着,有种直接抢过来帮他写完的冲动。但他又不是那种会接受作弊的人。
真麻烦啊,我感觉脑袋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地趴到了他的大腿上。
他一惊,低下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珠不知所措地望着我。
我枕得理直气壮:“我睡一会儿啊,等会写完了喊我检查。”
他呆呆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可能自认理亏,最后不敢提出异议。
“啊……?啊,哦好。”
最后他也没敢叫我,我是自然醒的。他没发觉我醒了,紧紧地抿着唇翻阅着书本,翻页的声响压到几乎没有。我从这个角度盯着他的眼睫毛看,乌黑浓密得不像话,怎么会有人天生就长出这种令人嫉妒的弯曲弧度呢?
想着,我就问了出来:“你种过睫毛?”
杨千瑞先是被突如其来的人声吓得一惊,又低下头来,一心一意地俯视着我,“什么?”
那一双眼里蕴含着温柔体贴,流动着单纯天真,反正净是一些我早已失去,或者根本就从未存在过的东西。他一直都这样含情脉脉地看别人吗?
我揉了揉脖子,坐起来,“没什么,写完没?”
杨千瑞说:“好了。”
“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挺香的。”杨千瑞微微笑着。
我平平地说:“还行。”
杨千瑞看我两眼,又轻声问:“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没干嘛,你很好奇?”
“没、没有,就随便问问。”他又连讲话都不利索了。
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接近午餐的点了。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问他:“你去食堂吃饭吗?还是?”
“你呢?”
我走到厨房翻了翻冰箱,彦良已经把食材补足了,蔬菜生肉应有尽有。但我我的厨艺,实在不太能见人。
我若无其事地将冰箱门一带,转头对他说,“冰箱里没菜,我也去食堂吃吧。”
杨千瑞收拾好他的东西,我们就一起去了食堂。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张开嘴咀嚼些什么,吃相也挺雅观的,斯斯文文。
吃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一拍后脑勺,急急忙忙地甩下他就走了。
我怎么给忘了,今天是莉莉两岁的生日,上次我答应了老马要来她的庆生派对。但眼下,我连礼物都忘了准备,只好冲进路边的一家小店,搜寻一圈,找到的最合适的是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发卡。
到了地儿一比对,这发卡有莉莉半个头那么大,我担忧她稀疏的发丝能不能承受。
也许将来等她长大,长到春心萌动的年纪,无意中再翻到这个又俗又艳的发卡,只稍微别在她漂亮的金发试一下,就会立刻嫌弃地扔进垃圾桶里去。可幸好当下,她就只是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婴儿,只能被迫收下这个敷衍至极的礼物。
但老马显然已经具备表达观点的能力,他说:“就你这样,还想着做别人干爹哪?”
“你不是不让吗?差不多得了啊。”我心虚地回嘴。
第10章
3月17日,街道上,随处可见穿着一身绿的爱尔兰人,到了圣帕特里克节。
我不禁想,要是他们知道戴绿帽在中国文化里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气得跳脚。听说在芝加哥,这一天会把河水染成绿色,幸好在波士顿,查尔斯河幸免于难。
到下课时,就更夸张了,游行的人群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我在一汪绿色的海洋里畅游,被挤得七荤八素,跌跌撞撞。只好认了命,退回楼内,找了个琴房练了会儿琴,外头的吵嚷声渐弱,才又下了楼。
我看见了杨千瑞,也被堵在门口,寸步难行。
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指着那些脸上涂满了绿色颜料的人,对他说:“这下你见到真正的怪杰了。”
他腼腆地笑了笑,把手上提着的小提琴盒抱到胸前。
我们静静地等人群散了,一起走出楼外。他最近很少找我了,偶尔我们在学校里碰上,也说不上两句话,就分开各自上课去。
我想他已经完全跟得上课程,不需要我的辅导了。白眼狼,没事就真不来找我了。
“最近忙什么?”我问他。
“上课,还有排练,乐团要排一首新曲子。”杨千瑞老老实实地回答。
伯克乐按照测验等级,将学生分门别类,分配进各个风格迥异的乐团。但并不强迫出席,总体还是靠自觉。
究其原因,交响乐团不需要钢琴手。就算极少的乐章需要钢琴点缀,供也远远过于求,所以我只挂名,派不上用场,也不热衷于这回事。
但小提琴就不一样了,它是交响乐中绝对最重要的主角,以及最众多的配角。
“怎么样?”我问他。
杨千瑞犹豫片刻说:“有些……不习惯,以前都是一个人。”
我开解道:“挺好的,这样你能认识一些新朋友。”
“好像并不是朋友。”杨千瑞微微摇头。
“什么好像不好像的,你连是不是朋友都分不清吗?”
杨千瑞拿手指比划了下:“你,彦良,我能确定我们是朋友,他们……不太一样。”
“朋友”这词如同一阵晴天霹雳。我完完全全在想,他竟然把我当成和彦良一样的朋友?!那他怎么不找彦良给他补课?!
我压下怒火,平淡地和他说:“别搞种族歧视啊,交点外国朋友吧。”
杨千瑞立马接:“我也没见你有外国朋友啊。”
我冷笑一声,别有所指:“以前多得很,哪个国家的都有,法国、英国、意大利……”
杨千瑞打岔问:“怎么没有美国人?”
……因为我碰上的几个美国人都又大活又差还不愿意做bottom,能这么告诉他吗?
于是我冷声说:“合不来,你先管好自己。”
杨千瑞委屈地笑了笑,我们从岔路分头走。
彦良难得在家,还煮了一大桌子菜。我和他提起时,他说怎么不喊杨千瑞也一起来吃,火上浇油把我气得够呛。他俩什么时候成了会处处想着彼此的关系了?
气不打一处来,脑海中的回忆渐渐清晰,拨开云雾,“我就没见他吃过咱们家的饭,喝过咱们家的水。你说,他是不是怕我们会往里面下药?”
彦良满不在乎地说:“那也是防你吧,关我什么事?”
“你大爷的。”我骂了一声。
我对杨千瑞的好感,在旁人看来昭然若揭。但怎么好像他一点也不察觉?每次我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就被他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透心凉。
就像这次——“朋友”。
彦良说:“过两天我回国一趟,请了一周假,要帮你带什么吗?”
我一听,立马高兴撕了一张便签纸,列下一长串清单。彦良摇着头教训我道:“你就没什么要带回去的吗?光知道往外拿。”
我默声想了想,对他说:“等会儿我打个电话回去问问。”
“嗯。”彦良应了一声。
我下楼走了一段,到达那个熟悉的红色电话亭,关上门。捂着手搓了搓,艰难地按下铁锈斑斑、冷冰冰的数字键。标着数字8的按键失灵,摁不动,我用力狂戳,又反应滞后地跳出一大堆,骂了一声将手中的听筒挂回原处,再拿起重拨。这通电话还没开始打,就已经像在上刑了。
响了没几声,被朱阿姨接了起来,我家的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