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给我什么好处?”易家歌把身子靠在栏杆上,摆出一副商人的嘴脸。祝言仁被他说得心虚,不敢再看他,进而去看外面的烟火:“将来还你钱。那不然,”
“不然怎么样?”易家歌火气突然涌上来,不依不饶的。祝言仁攥着拳,在栏杆上一砸:“不然认你做个兄弟,以后给你养老。但是,”他脸上羞红了,觉得自己这样太不争气,可谁让他寄人篱下,又没什么本事:“但是我不可能改姓的。”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易家歌突然不生气了,摆出了一种兄长的姿态,他轻缓地抚摸祝言仁的脑袋:“你是不是快过十八岁生日了,我有礼物要给你。”
祝言仁的生日很大,过来新年的当天。他们又离得又很近了,这次易家歌也觉察的到,那么暧昧,那么沉沦。他们彼此交换着气息,连空气也变得温热了,不像是说出来而像是对方本该知道似的那么自然,有人说:“明天。”
易家歌轻缓地往下低头,祝言仁脸上一红,突然感觉到了把他推开:“我们这样不对,太怪了。”气温突然凉了,易家歌却想起一件事情,但他不确定:“你的生日在新年?”
祝言仁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易家歌扬起脑袋来,继而确认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时候他大概是十来岁的年纪,还是个烟杆子的身量。挤在一群孩子中央,去城西分一口蛋糕。那一天正好是大年初一,听说城里头某一位名人先生最近新信了基督教,要趁着孩子的生日做善事。说要在新年与生日上再加上一喜。
他咬着手指头坐在城门,看见小少爷被一位英俊的洋人抱在怀里,他眨眨眼,愣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也说不上怎么个好看法,就是与他睁开眼开始看见的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也不像花,也不像树,什么都不像,又什么都像,像糕点铺的点心,又像在高大房子里藏着的洋娃娃,那么干净,那么漂亮。
那个孩子还在他眼睛里面,垂下头。那孩子的影子跌跌撞撞从天上落在地上,成了祝言仁,正不解地看他。“没什么,我很少喜欢什么人。”他说,表白似的,就是表白吧,他想着,也说出去了:“你是唯一一个,我喜欢了很久的。所以别走了。”
祝言仁极快的扭过头去,看着地上已经放光了烟花,正互相道喜的人们:“可是这样不对,也不应该。我们两个男人……”
易家歌不置可否,他认为,最起码现在一定是的,他掌控的了祝言仁。祝言仁乃至许多许多事情,在他心里不过是一个小事情,可控而且充满了刺激。
祝言仁还在说什么,纪云却突然出现了,他没理会祝言仁的存在。直接去找了易家歌:“老板,”易家歌往下边一指,打断他示意下去说。
过了不一会,两人又上来,易家歌带着祝言仁向屋子里面走:“这次乖乖等我回来,今晚陪你过年。”
祝言仁看两人都上了车,便独自下了楼,院子大门敞着,大黄狗趴在狗窝里懒洋洋的,仆人给它端了一盆好肉,让它吃的口水四溢。厨子正扭着身子栽花,见他来了,从花里把头抬了起来:“小孩儿的病好啦?”
祝言仁没意会小孩儿是他,理解过来又懒得跟他计较,便直入主题去了:“你们家先先生除夕也会去公司办事情吗?”
厨子点点头,蹲下去继续去摆弄一株带着硕大球根的植物:“老爷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出门。这个我不清楚。”
祝言仁看了看那花,似乎是郁金香一类的很名贵的花:“这能活吗?”
“谁知道呢。”厨子撅着肥硕的屁股,把它载到地里面去了:“这地方我们能不能长久住下去都说不准呢!有好东西就用了才好。”
祝言仁觉得厨子虽然硕笨,道理却讲的很清楚,似乎真的是这样一回事。便从旁边蹲下去,饶有兴趣地看花,并套他的话:“易先生原来是做什么的呢?”
厨子看了他一眼,拍拍身上的灰走了。他咋咋嘴巴,觉得哪里很怪异。想了一会,他突然想起来,对着烟花壳子:“呸,他算个什么先生。”
10、相依
祝言仁叹了一口气,知道在仆人这里是问不到什么东西了。他仰着头看了看,除夕应该不会下雪,只是天空压得很低,阴沉沉的,不痛快。
门口的保镖不让他出门,他现在也没心思逃走,来回踱着的步子都走得极慢,折腾了好几天,他也累了。
天边悠悠地浮起来一朵云,很白,与暗沉沉的天不相配。很单薄,但确实是冲着那阴沉的天色去的。他忽然想,过了今天就是十八岁了。
突然孑然一身,就像是温室里一株娇贵的兰花,被风掀掉了房顶,被雨溶解了四壁。就剩下它独自在花盆里扎着跟,等着肆虐的风暴来。得迈出去,他想,得壮大起来。
路上渐渐集结了许多人,敲锣打鼓的热闹了起来。邻里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偷跑出来,隔着栅栏看正在吃肉的大黄狗,看地上放过的烟花壳子。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穿着却破破烂烂的,祝言仁往旁边的宅子看了看,可能是乡下找亲人逃难来的。
有个穿长袍马褂的来拍了拍门,把祝言仁的目光拍了回来,随即笑嘻嘻的露出一颗金牙:“少爷,我来制衣服的。”
仆人代替祝言仁给他开了门,便兀自张罗起来,给大家都量了身子,说是过了年就送来。
贺天干恍然想,这是要过年了。他把手从冷冰冰的水里□□,在裤子上拍了拍,抖落了许多棉絮出来,他就捡起来,再塞回去。
踮着脚往窗户里头看,窗户角透出祝莺散落的长发。他便放了心,又把手扎进水里。
他跟母亲从外面逃过来的,原来做的是些粗生意,凭着身强力壮,也有一点积蓄。一听日本人要打进来,他带着母亲就往这边跑,好不容易进了租界,才发现掉入了泥潭,母亲到底年纪太大又有旧疾,一来就病倒了。花光了积蓄,又没什么大本事,为了照顾母亲便越过越穷。
母亲昨夜死在医院里了,他也说不清难受还是轻松。也心疼,也想念,可他就只舒了一口气,没落下一滴泪来。就好像,他本就知道,也等待着,来了,便接受了。
他现在还没有钱,剩下的钱全给了医院,算是尸体暂放的费用。他需要赶紧去谋差事,不然找不到体面一点的地方埋了母亲。
他把衣服提出来,抖了抖,快步跑到屋里去。从炉子旁边摊开。拼命的措手,一边跳脚一边歪着身子往祝莺屋子里面看:“冷不冷啊?”
祝莺像是听不见他说话,贺天干便不问了,如果她冷了,大概率会发抖,能让他知道。而他去问也只是因为觉得太冷清,想找个人说话。
从他把祝莺带回来的那一天开始,他便看出来了,祝莺好像是疯了。但怎么个疯法,如何疯了他也不知道。
“今天就过年了,吃点热的。”贺天干把手晾干了,有走出去,锁了门到巷口买食材去了。
他刚出门不久,外面呼呼啦啦的跑去了许多日本兵,冲冲撞撞,大家都极力往两边躲。他们跑得很急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也夹在人群里往那看,不一会便从路上挤出来一只救护车,是朝着一个地方去的。冲撞了许多人,这边的人多是贫穷且麻木的,裹着破烂的衣裳匆匆躲开或逃去。
他也不敢上去买东西了,从路边买了五个鸡蛋。又买了两张温热的包子,就折回家里去了。
易公馆的晚餐丰盛极了,仆人们也喜气洋洋的。易家歌与纪云不在,他们便将祝言仁当成个主人,年画贴在哪,菜做几分熟都来找他问。他虽然不懂得,但养尊处优惯了也很好意思指手画脚,倒是相处的有几分快活劲。
“小少爷,这菜要不要再拿回去热一热?”祝言仁独自坐在餐厅,钟表指针已经过来九点半,易家歌与纪云却都没有回来。仆人们张罗个没完没了,屋子被打扮的红通通的,喜庆的不能再喜庆了,才有个女仆想起来餐厅还坐着一个没吃晚饭的,趁着喜庆也想跟他搭上两句话。她也不知道该叫祝言仁什么,易家歌平时与他闹口里总是“祖宗少爷的叫”叫祖宗太没规矩,她便兀自折了个中,叫他小少爷。
祝言仁朝她一抬手:“不必了,等他们回来再热。”他说着老气横秋地一指一只扒鸡:“厨子热过三遍了,再动一下就要散。”女仆听了深以为然,觉得祝言仁生的白静又受看,便问他:“少爷怎么长的这么像洋人?”她想了想,有些害羞:“像个安琪儿。”
祝言仁停了一笑:“你还见过安琪儿?”女仆点点头:“教堂里有呢!是个不穿衣服的娃娃。”
祝言仁听了,脸色变了变,觉得是被人侮辱了。可不好吃人白饭还端主人架子,于是换了话题:“你们家老爷原来是干什么的?”
“这你可问错人了。”祝言仁听出来她是有话要讲的架势,便拉开了一旁的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女仆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我站着…”她说着倚靠在柱子后头指尖点着下巴:“我来的不算早,不知道多少。但是听别人提起过老爷发家并不久。”她说着很活泼的笑了,脸上红扑扑的:“也久不了,老爷年轻的很呢!听说是原来做过些投机生意,所以发了家。”她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