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祝言仁急了,语调突然拔高起来,他声音清亮:“她能跑哪去?刘忆月姐姐说什么了?”他急得不知道怎么发泄,原地蹦起来:“你让我进去,我得见见她。”
老头儿两手赶忙给他按了下去:“蹦什么,蹦你也看不见,快走吧,真不行。”
“我不是要看,我是着急。”祝言仁被他按下来就开始打转,甚至恐吓起来:“让不让我进!”
老张头也恐吓他,眼珠一蹬,胡子一抖一抖的:“不让进!”
突然一柄枪伸进两人中间,两人都是一怔各自往后退了一步。是门口那几位保镖之一听见了声音,晃到这里来了:“老爷吩咐过,祝家人不能进,你是自己走,还是用我请你?”
祝言仁往后又退了一步,发狠的瞪他:“我不进去,你让刘忆月姐姐出来,我跟她说。”
“小姐不在,走吧。”他用枪口在祝言仁的肩颈处点了点,尾调提了上去。
祝言仁被他戳得一股火气涌了上来:“你算什么……”几乎是他一开口,那人给枪上了膛。祝言仁吞了一口唾沫,红着眼珠子,把没说完的话也吞了回去。捏着拳头与枪口拉开了距离,他想,不行,得找到姐姐。
他想着扭身走了,老头儿舒了一口气,也回去。想起来刚才竟一点都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此人那么弱小,生气起来,竟没有什么威慑力:“唉”他叹了一口气:“现在年轻人都这个样子,国家能不完吗?”
祝言仁则不这样想,他觉得气急了,怒火一层一层的烧他,把他烧的发烫,发热,发傻。然后猛地喷一个鼻涕,用袖子一抹,继续走,路过商行宅院,走过医院饭店,穿过贫民巷。再往那是日租界了,他看了看,咬牙走了进去。
易家歌做了个梦,具体是什么记不清了,似乎在跟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抢一点粥水,总之很饿,很累,也很怕。他猛地坐起来,打开了位于床头的台灯。再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抹了一把冷汗,生怕祝言仁是长了志气,不回来了。
一个晚上都没人拍过铁门,问过厨子,说是中午就不吃饭,围着院子到处转,说是在想找他姐姐的办法。他心想是不是吓唬他吓唬得过了。
再躺会去,却是怎么都睡不安稳了。他翻身下了床,披上一件大衣,踩着拖鞋下了楼。点着一支烟吊在嘴里,一边吸,一边看外面的飘雪。
他很怕下雪天,太冷,小时候找不到厚衣服穿。夏天光着屁股也能过,可到了冬天,衣服破的总遮不全。草屋子河边的水冻不上,若是不小心弄湿了,是要冻在身上的,简直要冻下一块肉来。他摇摇头,把这想法甩开,是做梦又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将外套穿上 他又披了一层,心想:“他妈的,老子今天还就要赏赏这雪,还就是不怕了!”如是想着,他趿着拖鞋进了院子。隔着一层雪,缓缓地让烟头一名一灭。
雪天的夜清澈又洁净,大地上却东一块西一块撒白雪,盖烂泥。污脏不堪,嘴里的烟也没了多少味道。他把烟头一扔,又用拖鞋鞋尖碾了碾。准备回去了。刚一动,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在门口。
他很利落地翻身一转,躲在了院子一颗玉兰树后,拖鞋转飞了一只。他探出头,谨慎地往外看。可外面月光映着地上的水光,泼泼洒洒的,既明亮,又清晰。
可他相信自己的耳朵,绝没有听错。于是他将身子向玉兰越贴越近。准备以最快的速度逃进屋子里面去,先拿上枪。他运足了力气,正准备往回跑。门外换了音调,大大的“阿——嚏”一声。他脚上一顿,另一只拖鞋也飞了出去。讶然的问:“祝言仁?”
外面又一阵窸窸窣窣,然后突然就没了动静。易家歌想了想,从树上将自己剥离开。左一脚右一脚的反穿了拖鞋,半只大脚丫子踩在雪水上。他几大步就到了门口,贴着墙往外看,祝言仁正在另一侧门后蹲着,靠在墙上。手脚都缩进了衣服里,唯一露出来的脸颊通红,像是初雪时,活泼的孩子门堆建了的第一只雪人,喜庆极了。
9、礼物
雪人本身觉察不出旁人的喜庆,用袖子又摸了一把鼻涕。把脸埋进胳膊间发呆。
易家歌伸出手来晃了晃铁门,他晃的极有分寸,是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吵不到邻里,也惊不醒仆人:“回家啦?”
祝言仁用通红的眼瞪了他一眼,接着去看别的地方了。易家歌走到另外一侧,从铁门的缝隙处伸出手去招惹他,推了他一把:“怎么不敲门,我还能真不让你回来?”
“我姐姐找不到了。”祝言仁说话的声音带着翁声,是发热将鼻塞了。易家歌想笑话他,然后去逗他。趁其不注意开了门把他捞进来,他将要动作,又听见祝言仁说:“是真的找不到了。”
他那句话的语气把他打断了,可能是这雪夜太凉,让他的悲伤顺着雪地轻而易举的攻占了他。易家歌开了门走出去,想安慰他,又不知道从何入手。他抚了一把祝言仁柔软的头发:“进去吧,太冷了。”
祝言仁伸出手把他的手打掉了,然后扬起脸来,与他对视着:“说实话”他一顿“阿嚏!”又接着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姐姐为什么突然走。”
“不知道”易家歌依旧温柔着,笑着看他。
“那我继续找,”他说着缩了缩肩膀,眼皮打着架要往下塌。易家歌嘲笑他:“在这蹲着等她回来?”
祝言仁眼皮沉沉地合上,又猛地睁开,又合上,又睁开,如此反复。易家歌揽着他的腰把他拖起来:“走喽,明天帮你找,今晚去睡觉。”
祝言仁就歪在他怀里任他抱着,委屈而抱怨:“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该照顾好爸爸跟姐姐。”说着他从眼睛里挑出一滴热泪挂在睫毛上,复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天已经大亮,但天像是着火了,通红的,像新娘涨红了的脸。他眨眨眼睛,耳朵也清明了,听见一朵烟花带着响声“通!”的在外头炸开,一点点的火星子往下边落,快活急了,隐约还有孩子在跑,在闹。算起来,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三月多了,已经成了半个易家人,只不过姐姐一点的消息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自己空了,爸爸跟姐姐都不见了,妈妈在山海彼端,可能再也不会记挂他。他只剩下孤身一人,突然惊慌起来,这样下去他这个人就要消失了,这不能发生。他要出去找一项工作,且要做好,这样他便可以攒钱刊登报纸找寻姐姐。在找到工作前,他得暂住在易家歌这里。
一边想,他一边穿衣穿裤,听见外面有人噔噔噔上楼,然后轻手轻脚地把他房间的门打开了。祝言仁听着声音下意识地顿住了。等看见了他的脑袋,才放了心,慢悠悠地伸腿穿裤衩。
易家歌走上来要拉他:“走,他们放烟花呢,我们也去。”
祝言仁匆匆套好衣服,被他拉着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看见门楣与两侧都贴了大红对联。他一指问道:“今天就要贴上了?”
“今天晚上就是除夕啦!”易家歌很快乐,指着对联给他看:“这全是纪云写的,我们都说他要是年少有机会读书,肯定能是个先生。”
他说这个的时候,祝言仁就好奇地看他,可他戛然而止,关于他与纪云的童年,却不提了。再往外走,祝言仁发现整个易公馆上下都喜气洋洋的,在大厅耶稣像的下面,还不伦不类的贴了一个抱鲤鱼的年画娃娃。
可这俗气的喜气,让祝言仁也很快乐,他已经将近十年没有过年了。印象里的年,似乎也是这样的,到处都是炮仗与调皮的孩子,还有体面的大人与吉祥话。
“纪云!”易家歌对着院子招招手:“你去打个电话让张裁缝也来,”他对着祝言仁比量一翻:“给他也制一件新衣裳。”
纪云听完他的话转身就去办了,祝言仁愣愣的,随即有些不爽快:“我不要,过年我就穿身上这一套就行。”
易家歌没有理会他的话,拽着他的腕子要去二楼露台,看仆人们放烟花。仰着脑袋,祝言仁告诉他:“姐姐定然是出事了,我快过生日,她不会不记得。就算是急事,她也会等我生日过完再走。”
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看了一会,发现易家歌仍旧兴致盎然的观察烟花。他状似随意的也抬了头:“我找到工作就搬出去。”一朵烟花伴着他的后半句“嗖”地飞了出去,易家歌没有听清,便转过脑袋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的笑。
祝言仁心里一动,他们本离得很近,这样猛地一转头,便近得太过了。可易家歌不觉得,他便不好意思说,只是觉得两个男人如此有些怪异,可哪里怪异又说不出来,他胸口燥热闷闷的,连手心都出了汗,谁知道为什么呢?
“我说,我过一段时间就搬出去。”他掰着易家歌的肩膀踮着脚冲着他耳朵喊。易家歌与他拉开了一段,脸上的笑却顿时不见了,似乎很生气:“要走?”
祝言仁被他的变脸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翻脸如翻书,顿时气闷极了:“本来就是要走的。不过先住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