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言仁知道,能凭投机生意发家的,不是杀人放火便是走私鸦片烟。国难财大都是这样发的,祝言仁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但是老爷确实是个好人,原来的生意也不做了。现在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就是忙了些。”她想用她的话去跟祝言仁交换,便问他:“小少爷,你呢?你看着也不像是老爷的表弟呀。”她看见祝言仁很惊讶,便补充起来:“老爷告诉我们的。但我们能猜个大概,你的父亲便是原来报社的主编祝慈吧。”
不用祝言仁说话,她便理解了,因为他眼眶没预兆地红了一圈。她突然进退两难起来,祝言仁端起周边的茶水灌下一口:“我没关系,只是有点想家。”接着他又问:“你家是哪里的呢?”
她刚想说话,外面突然有人喊:“娟儿,你去哪啦!有东西进了围墙到了你房间,快去看看。”
“唉”娟儿答应着跑出去,走之前还很快活的看了祝言仁一眼。
娟儿去了才嗔怪厨子大呼小叫,跑来的东西早不见了。随即孩子似的东一句西一句的拌起嘴来。
祝言仁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没什么事他便去了易家歌书房,翻出一本崭新的书来看。可书的本身大概是有问题,又长又晦涩,还全是英文,封面印着“the Odyssey”。只一会他便放下书,楼上楼下的乱走,感觉自己健康极了。
外面有人放了一声巨响的炮仗,把屋内的人吓了一跳。都赶出去看,原来是隔壁,再看看天,已经是快午夜了。从门口一路延伸过去,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一辆车子从尽头极不和谐地一拐,又一正,朝着这边开过来。祝公馆里的大小人物都被吸引过去了,这赫然就是老爷的车。
车摇摆着在门前停下,门往外一扑,纪云先从驾驶位滚了下来。紧接着他连滚带爬的往后座去,几乎是后门一开,祝言仁就闻到了血腥味。这味道让他难受起来。
祝言仁提着长衫往外走,一挥手:“你们两个分别去打电话,赶紧叫个医生来。”
祝言仁不知道,仆人们却清楚易家歌确实是有个随身的医生,姓孙,叫什么则记不得。随即赶紧跑去打电话。祝言仁则极快的开了门,迎出去,他发现不只是易家歌受伤了,纪云身上也沾着血。
他抿了嘴好把怀疑压进肚子,与纪云合力,搬起易家歌往公馆里面走。易家歌脑袋垂在他脖子上,气息灼热的喷。那么鲜活,祝言仁突然想到,易家歌向他提起过自己的属相,算过来今年也就二十四岁,本就是是个鲜活的年纪。
发生了什么呢?纪云躺在床上,喘着粗气,他脚上擦破几块,自己包扎过了。
中午是纪云开着车子去的,直接往法租界。停在了华懋饭店。坐在车子上,易家歌不断地摩挲手里的枪,摩挲了一会,点了一支烟,慢慢的吸了起来。
沉默在空气里面飘荡着,直到纪云闪了闪灯光,低声叫他:“人来了。”
对面一辆车上走下一个胖子,易家歌按熄了烟,将枪按进腰后枪套里面。有人从饭店里跑出去,朝那胖子张开双手,接着两人勾肩搭背的进了饭店。易家歌看着两人的背影,确定了“狩猎”目标,那个胖子,段乙升。
纪云接过易家歌的枪,放在副驾驶垫子下。关上车门,往下压了压帽子,与易家歌一同也跟上去。二楼定了雅间,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商会的长辈,易家歌坐在末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那会长似乎是对易家歌很有好感,走上来拍拍他肩膀:“占良啊,你们家那宅子真不错,下次还得去你家喝茶。”他意有所指的,像一位长者或老者:“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怎么提拔你的。”他知道易家歌与日本人也搭着线。
易家歌笑了:“叔,我不会没良心,要不是您,我恐怕已经饿死了。将来有我一口汤,一定少不了你一口肉。”
他似乎满意极了,哈哈大笑起来:“后生可畏,当初我没看错你!”他说着又坐会了正位,与旁边的人交谈起来。易家歌则继续吞吐着那只只剩下尾巴的烟。不动声色的观察者目标。
其中一人与胖子似乎很有话要说,坐在一起不知道在密谋什么,间或要低声笑一阵。这个会开的虽有似无,不一会便做鸟兽散了。陆陆续续地起了身,胖子一动,易家歌忽得发现胖子身后那扇窗是朝着黄浦江开的,景色一览无遗,沿江的行人笑着,跳着,小商贩叫着唱着,透着喜气洋洋的哀气,江水粼粼泛着暗色的光,却真真是好看极了。
他按熄烟头,起身,跟了上去。
那人拉着段乙升往外走,一起上了前边那人的车。朝着法租界一家中国人新开的妓院里面去了,保镖全部被驱散,只跟了另一人的保镖四五人。易家歌脱了毛呢外套,先换了一件马褂,又套上一件两面穿夹克。他们去的巧,与他们一同进去的有几个配着刀,穿和服的日本人。见了胖子一点头。
胖子似乎觉得在这处碰到熟人面子上很不好看,那日本人却硬要跟他说话,把他拉到一边,与他说了一会话。
纪云听见易家歌突然下车,他一怔,在后边拉了他一把:“时机不好。”易家歌点点头,往别墅右侧点了点,他要去那边等着。
纪云目视他到了右侧,看他把嘴里的烟立着放在了围墙上,左右看了看。纪云便打了方向盘准备先走,这是他一会不上车,独自逃走的暗号。
这条路通着一位对他倾慕已久的麻美子家中,他已经规划好了路线。得了手就往那边走,脱掉衣服晃他们,然后从西侧矮围墙上越过去,直接向她家里跑,最好能悠闲的在路上买一盒糕点。有个拜年的样子。
他盘算的津津乐道,突然起了一声枪响,易家歌扣在枪套上的手一紧。这子弹不是他发出的…
11、慰
他立即变了计划,准备离开,步子轻又紧。一看却不见了纪云的车。心里一沉,纪云走得太快了。他看见门口一片慌乱,一大片血迹,许多人围着,倒在地上的是一个穿和服的人。他知道最好是趁乱跑了,但他毕竟年纪轻,不死心。他想,变故,并不一定是坏事。
像蛇,他摸着枪,眼睛在人群里扫过去,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有人急匆匆地跑,有人在叫,有人在吵,乱哄哄的像一窝苍蝇。远处,有车子往这边开的隆隆声。突然,他抬起手,“彭”的一声,子弹打出去。门口一只肥硕的身子“咚”地结结实实扑在地上,血从他脖颈处喷涌,“啊———”胖子身边的女伴竭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随即,人群乱出另一起高/潮。
他收枪,按进枪套,压低帽沿,迈着轻又紧的步子,往西侧弄巷退。他在警卫的呼喊声中按着墙头纵身一跃,翻了过去。脱下大衣帽子与枪套一扔,挂上了巷子内歪脖子长的一颗家养梨树。襟了一把深蓝色的马褂,他姿态悠闲地走近一家点心铺子,买了一盒五仁年糕,将枪放在了糕点下边。
简直顺利的太过了,易家歌轻快的想。很快,巡捕便从另一侧抄过来,他则将身子一转,进了麻美子女士家的侧门,正如一个秘密情人该有的样子。
仆人应该是被嘱咐过,半点不拦他。直接上了二楼,在客厅里放下糕点盒子,他掀开窗往外看。除了法巡捕还有日本宪兵。看来在他之前是另一个日本人被刺了,依照他的层级,能知道不少的计划,但并没有听说今天的另一起暗杀。
到了外面黑下来,易家歌才返回公共租界,在一家药铺旁停了量黑色车子。他没多想,直接往前走过去,刚迈出两步,与生俱来的敏锐突然让他不安起来。下意识的,他把手往腰间按过去。
一抬头,远处的药铺门口站了好几个日本兵。楼里面闷闷地,他在夜幕的掩映下,混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向车子走过去。里面坐着的果然不是纪云。他快速略过车子,若无其事的围着墙转过去。
纪云在围墙后迟疑的在看什么,易家歌从他身边走过。他穿的是从麻美子那里借来的蓝呢子大衣,怕纪云认不出他,经过时,他低声咳嗦一下。纪云一抖,才看向他。愣了几秒跟上,声音很低:“这处联络点被发现了。”
易家歌放缓了脚步,四周望了一圈。他吐出一口白气:“有没有人认得你。”他们是单线联络的,一般认识的也就一两个人。
有一个,易家歌轻放步子,皱起了眉头:“哪一个?”
“付先生,穿唐装那个。”纪云头朝着窗微微的歪,易家歌头往窗户一侧,头一低,抬手放出三枪,纪云听见易家歌似乎说了一句话:“前滨路裁缝铺。”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易家歌已经跳上了不远处的矮墙,又听不清的呼喝声传过来,随即有日本人朝着易家歌跑得方向开始放枪。他再往窗户里面看过去,付先生缓缓地倒了下去。
枪打到的不是要害,但都在上半身,估计救不活了。旁边有日本人抱着胳膊坐在地上可能是被弹片打中,他才想起来,易家歌常用的是达姆弹。他逆着易家歌匆匆地跑,有人喝止他,检查一翻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便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