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去照了照镜子,脸颊十分白,她便抬起手使劲搓了搓。依旧是白,把手放下来,小指尖扑簌簌的抖。可能是贫血,她以前从母亲身上看见过这种毛病。只要是养的好了,就不会有事。
收拾好,她直接去找关祝言仁的屋子。没有什么原因,实在是无事可做了。离祝言仁近一些,就多一些依靠。
仆人说,是关在杂物间里了。她出了门往楼下走,易公馆没专门一间屋子是杂物间。因为人丁稀少,空了许多房子,便被随意摆一些东西。她便寻着没有人的屋子一间一间的拍。靠在门板上,轻轻地叫:“安吉…安吉……”
一楼有高跟鞋砸在地上的声音,随着是一声娇俏的嗔怪,她的口音有些重,像是精通中国话的日本女人:“我不信,你总是骗我。”
男人也笑,是稳重包容的笑:“我只是太忙了,有时间当然会登门。”他声音低,听不出是谁,祝莺仁想,今天纪云倒是活泼了一些。
“这我知道的,我只是问你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她这是骗人,祝莺仁知道,是在勾引那个男人。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在耍小把戏。
他曾经也遇到过喜欢的人,也曾经那么暧昧的,若即若离的做一些恋人的游戏。那么简单的生活,却与她无关了。她想着,走向了下一个门,这间的门没有锁,钥匙挂在锁眼上。像是主人有急事,匆忙的出去,计算着马上就要归来。
她越过这扇门接着往下走,可是一瞥间。一道明闪闪的光钻过门缝,掺进她余光里。是一种金灿灿的,类似于光面金属一类的东西。她转回身,打开了门。
这间屋子很小,是夹在两间房间中的一条窄窄的道。也或是工匠预算出错,在原来的图纸上留出一道不足两米的空隙。被人硬改成了房间。陈设也简单,门对着窗,窗下一只很矮的破烂桌子,漆已经掉了,却很干净。看得出主人很爱惜。一本摊开的笔记本,旁边一只字典,一本书。
书的上方是窗台,反射了光的是一把放在窗台的枪。枪上镂着花纹,很精致,类似于装饰品。枪下还压着一张照片。她走过去,把照片捡起来看。上边是穿着军装的人,脸面英俊,像是有些紧张。笑得拘谨,却带着一些烂漫的意味。
她看着看着身上发凉,这人俨然就是年轻些的易家歌。她把照片放进袖子里,匆匆地去翻桌上的本子。是一本日记,记得很简单,流水账一类的,仿佛只是为了练字而写。
也很明了,祝慈与他们的行动轨迹,流水一般,从字里行间缓缓浮现。也包括祝慈的死讯。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猛地一转身,她想要逃。随即“啊”的大喊了一声,喘着粗气,将自己吓得摔倒了桌子上。桌上的笔记,书,字典,茶杯,矮窗台上的一柄枪全部合在了地上。
6、是子
易家歌无神地看着她,站在她身后,仿佛一尊石像。见祝莺仁吓了这么一大跳,他如灵魂归了位,也有了神色。先把门锁上,一只手揣进西裤的兜里,缓缓地朝她走:“姐姐,你看见什么了?”
他越过祝莺仁,走到桌前,把笔记捡起来。自己翻了翻,随即他打开最后一页。笑得很灿烂:“我最近写的字,不错吧。”
祝莺仁紧紧地攥着袖子,卷发今天没有好好打理,乱蓬蓬的,散了许多在她脸面上,像个疯子。她一边后退,一边问他:“你…是……政府的人?”
易家歌手里还拿着本子,像是默许,也像是思考。末了,他把本子合上,认真地回答她:“也不算是,我只是个半路出家的杀手,趟了一趟浑水,但是我放了一枪,换了我现在的身价,所以我不后悔。”
“我是打算瞒着你们的,在我这里长久住下去。可以送你跟祝言仁去读书。就这么过下去,这是多好的事啊?”易家歌笑得温良和善,又真诚的看她。
说完,他把手里的笔记放在桌上。从容的走出去,从外面给门上了锁。他也有些失落,仿佛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但也不是不可以挽救。
他走了几步,看见纪云影子一般站在角落,有些担忧地问他:“出事了?”
易家歌笑笑:“麻美子走了?”纪云点点头:“被你冷落走了,”他顿了一下,从眼神里,他能读懂易家歌的意思:“我去买些药。”
“等等。”易家歌叫住他:“要命的不行,最好能让她疯了,或者哑了。我不想杀她。”
纪云看他一会,答应了,不多问直接往楼下走。到了楼下,他转过身往上看易家歌:“玩玩就算了,别陷进去。犯不上。”
易家歌刚刚点燃了一只烟,用两只指头夹着。取出来,朝他敷衍的挥挥手,示意他快些走。
他独自下了楼,坐在沙发上,缓缓地吸着烟,有些涩,苦丝丝的。看着外面明黄的阳光,今天太阳升的高,难得的好天气。时间从他唇齿的烟雾间缓缓地淌。今天周日,不用出门。公司放假,组织休班。
如果祝莺仁吵闹,他便要想个办法让她晕过去。可他担心的始终没发生。祝莺仁安安静静的,就仿佛她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等着尘埃落定,等着姐弟两个都缓慢融入易家,跟他成为一家人。
易家歌干坐了一会,决定做些事情。他先是抱了一床干净的被子,装的是好棉絮。三年前放了第一枪以后,他从一个“老人”手里得了一笔款子,正赶上入冬,喜气洋洋的买了这床被,暖和,也吉祥。
沉默着开了二楼尽头那间房门,开灯,把被子抱进去。发现祝言仁换了个地方坐着,在门不远的地方,头发又乱又长的散着,应该是夜里叫过门,或许是没力气没人听见,也或许是仆人们装作不知道。没人告诉他。面前摆着一张盘子,上边放着几碟菜,还温热着,应该是刚刚换去过隔夜的饭。
他走过去,将被子堆在祝言仁身边,蹲在他面前,用手去理他的头发。头发理上去,又散下来。他就一直理,越理越开心起来,早上的那些烦恼突然一扫而空了。祝言仁真的是漂亮,这样发呆也漂亮,他爱得极了:“还要长个子呢,不吃饭长不高。”
祝言仁这才发现有个他似的,迟缓地抬起了层叠着的双眼皮,他的嘴唇起了白皮,声音很哑,像是在里面干裂了:“不跑了,你让我出去,我还是不放心姐姐。”
易家歌蹲在他面前摸摸他脑袋,哄他:“把饭吃了,睡一觉,就让你去找姐姐。”这一摸,他才发现祝言仁应该是发烧了,头脸都烫的惊人。
他端起面前的饭,用筷子戳了一点米送到祝言仁嘴边:“把这个吃了。”
祝言仁极慢地调动眸子,看着那根红色的筷子。伸出舌尖来卷起上边的米粒,他嘴唇发白,舌头却是鲜红的,一舔就很快的收到了嘴里。嚼了两口:“吃完了,”他按着易家歌的手腕要起:“我去找姐姐。”
易家歌盯着他泛白的嘴,另一只手捏住了他下巴。凑上去亲了一口,脸贴到他脸上就能感觉到那灼人温度。很快的弹开,他打横抱起祝言仁:“咱们出去。”
刚踹开门,往外踏出一只脚去。就正碰上了回来的纪云。易家歌与他对视一眼,往祝莺仁的屋子歪了歪头,示意他去干。纪云一步不停,越过两人直接往那间屋子走过去。
易家歌则抱着祝言仁往他卧房里面走。掀开床上的被子,他一层一层给祝言仁裹起来。让他像是一只蚕蛹,接着才走出去倒了一杯热水。又吆喝着把家里兼任着司机的仆人叫来,让他去买退烧药。
他回了屋子扶着祝言仁坐起来,要哄他喝水。祝言仁喝一口就要喊两声,不是找爸爸就是找姐姐。易家歌知道他是烧糊涂了。便展现出的十分耐心,哄孩子似的喂他一点点的喝。
纪云把药掺进凉水,用一只很精致的茶碗装着进了屋子。祝莺仁坐在垫子上,手来回抚摸着那把枪。纪云知道这枪,三年前易家歌用这把枪杀了第一个人,从此“入了门”。
听他进来,祝莺仁转过头来,阳光打在她侧脸上,让她整个侧面都泛着光。看起来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安琪儿。她眼光扫过纪云的手,扫到茶杯:“你要杀了我吗?”
纪云不回答她,走过去,把水杯放在了她面前。又退回去身子压住了门。祝莺仁把头发往后撩过去,转身又看了纪云一眼,然后背对了他,开了茶盖,仰头,三吞三咽,把水喝了下去。
她站起来,手里握着杯子,转过身来,给他看了看杯底。纪云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以为至少会大闹或者质问他。可她只乖乖的,听之任之。他心里发酸,松开守着的门,走过去,要接她的杯子。
就在他快接到杯子的时候,祝莺仁猛地往右一挥手。被子应声而碎,她握着手里那半截利刺朝着纪云狠狠划下去。然后扯开嗓子,竭斯底里的尖叫起来“啊——”
就好像她沉默了那么久,只为了这一下。她快的惊人,纪云下意识的一躲,被她往旁边一推,她冲出门去,边四顾着奔跑,边哭嚎,像是怨气冲天的厉鬼:“安吉!安吉快跑!安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