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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戏真做 (春日负暄)


  一时之间,两人从虚与委蛇、尔虞我诈变成了暂时平和的合作关系,陆既明还是那副多年被伺候惯了的少爷作派,沈馥就大不一样,如同剥下了一层皮,他骨子里带着的那种乡野之气藏也藏不住,时常让陆既明看着觉得新奇。
  杨翎带来的米面干粮数量有限,沈馥就日日给自己加餐,飞禽走兽自不必说,山里头哪些野果子能吃他也知道,甚至能找到新鲜的菌子,煮一锅鲜得舌头都掉下来的汤。他原本身上穿的那一身素色的长衫早已经皱巴得不成样子,下摆绑在腰间,袖子捋到手肘,头发长了就在脑后绑个小揪。哪里还有刚到平州时,装成的少爷模样。
  陆既明日日看他,越看越有趣。
  到晚上时,山里头一日比一日冷,仿佛已经提早入秋了。沈馥怕冷,晚上睡觉时蜷成一团,时不时打个喷嚏,擤擤鼻子。
  陆既明朝他说道:“你可以挨过来一些,两个人挤着暖和。”
  也不是没做过别的亲热事儿,偏偏这时,沈馥才觉得羞窘起来。披了层皮时干什么都不干己事,大胆地耍花枪。大约就像电影明星,在角色里时,拍亲热戏也不觉得难为情。
  沈馥身也不转,只闷着头,假装自己已经困得招架不住了,含糊地说道:“别吵,睡了。”
  陆既明也不多说,不戳穿他。
  等着沈馥伴着虫鸣终于睡熟过去了,他就主动往热源处靠,挪一挪,拱一拱,两个人就贴着了。皮肉隔着衣服散发热气,被窝里也就暖起来了,沈馥睡得舒服了,手脚也舒展开来。
  陆既明小心地侧了侧身,避开受伤的那一边,胸膛贴着沈馥的后背,鼻尖拱进沈馥后脑勺的头发丝里,舒适地叹了口气,也睡过去了。
  如此过去几日,就在沈馥觉得自己快要变成野人的时候,杨翎终于又来了。
  “晋军已经尽数退走了,严一海昨日已经派出了不少人,在这一片四处搜查。”
  陆既明点头,说道:“那咱们动身吧。”
  杨翎带了些乔装的衣服来,看上去都是普通农户穿的粗布衣服。他说道:“三个人一块儿走太显眼,有人的地方我就分开走。”
  沈馥拿到了自己分到的衣服,无语凝噎。洗到褪色的弹花红袄子,墨绿色粗布裤子,大红大绿,怎么看都是农妇穿的。
  “两个男子太显眼了,装作夫妇打扮好些。” 杨翎说。
  非常合理,沈馥无从反驳。
  等换上衣服后,沈馥往头上绑了一条假的辫子,再绑个头巾,挡住半张脸,油亮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眉毛剃掉一些棱角,低垂着眼挡去过分灵动的眼神。陆既明也换好了衣服,他身上本就有伤,脸色苍白些,再佝偻着背,沈馥扶着他走,真就像一个农妇和她的痨病鬼男人。
  这时节,到处都打仗,颠沛流离的人再常见不过了。
  杨翎在前领路,带着他们走。沈馥本以为,他们要一路往南,绕开严一海的势力范围,再用伪造的身份坐火车回平州。但陆既明却好像不是这样计划的,反而是朝着往北走。听之前杨翎的话音,严一海正在四处找他,也是为了贿赂选举的信件和帐目,这样走,岂不是撞进敌人的怀里去了?
  沈馥不明所以,但除了跟他们走,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杨翎一路带着他们,走出了荒无人烟的山林,差不多到了有人烟处时,太阳也快下山了,陆、沈两人要找到人家投宿,杨翎则和他们分开走。他一个人脚程快,先到前面探路去。沈馥腰间掖着之前那把匕首,陆既明腰间藏着枪,两人心中都不虚,找了一户人家,拍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妇人,门只开一条小缝,眼神警惕。
  陆既明先是咳嗽了两声,虚着声音,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说道:“嫂子,我们家原本在山那头,打仗房子让烧了,救火让烟呛坏了身子,我和我婆娘打算投靠亲戚去。路过能借宿一夜吗?”
  拍门前,沈馥已经看好了,这家晾出来的衣服里都是女人小孩的,约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一家。前头的确是打仗了不假,陆既明装出个弱不禁风,下一秒就要嗝屁的样子,沈馥又装成女的,再塞几张皱巴巴的碎票子,那寡母也就答应了。
  为怕露馅儿,陆既明又补了一句:“我这婆娘小时侯发高热烧坏了嗓子,如今说不出话了,嫂子有什么尽管和我说。”
  沈馥垂着头白了他一眼。
  那寡母一个人带着个两岁多的男娃,一脸苦相,不住往他们俩身上打量。陆既明大大方方任她看,时不时咳嗽几声,仿佛喘不上气似的。他把东西行李都交给沈馥,帮他整了整头上裹着的布巾,温柔地说道:“你去歇着,我去弄些吃的来。”
  沈馥乐得轻松,拿着东西就躲起来。
  这家里两个房间,一个自然是主人家睡的,另一个几乎是杂物房,又脏又乱,门上的闩都是坏的。沈馥什么脏的臭的地方没住过,也不嫌弃,三两下就把破竹床上的东西挪开,弄出勉强够两人睡的地方来。
  他摘下头巾透透气儿,躲在门边,听外头的动静。
  陆既明估计又给主人家说了一箩筐好话,那女人便从灶灰里扒拉出两个冒热气的红薯来。其实两人给的票子虽碎,对于陆既明来说,不过是看也不用看的小钱,对于这家人来说,估计不少了。但那女人拮据惯了,也大方不起来。
  沈馥在那儿偷看,见陆既明犹豫了一下才接红薯,估计是少爷脾气犯了,嫌那灶灰脏,心里暗暗好笑。
  陆既明拿着两个灰不拉几的红薯回来,沈馥早就饿了,拿着其中一个,火急火燎地就撕起皮来,也不怕烫,左右手轮着倒腾。陆既明一双手都沾满了灶灰,黑漆漆的,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个红薯放在沈馥的膝头,说道:“先放着,我去洗个手。”
  沈馥小声说道:“洗啥啊,待会儿露馅了,哪有乡下人吃个红薯还得洗手的。”
  陆既明想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儿,皱着眉,为难地吃起来。他又怕脏又怕烫,吃得慢条斯理的,看得沈馥都想替他吃半个。
  热腾腾的红薯下肚了,虽不大饱,但也算填了个底。
  眼看着天要黑起来了,小小的山村,外来人很显眼,他们俩也不好外出,就窝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大眼瞪小眼。农妇爱惜灯油,早早就吹了灯,抱着她那个牙牙学语的娃娃睡觉去了。
  屋内一片漆黑,仅凭墙上小窗照进来的月光勉强视物。陆既明在地上捡了根枯树枝,摸黑把门给拴上顶住,又要把包袱压在脑袋底下当枕头睡,很警惕。
  “别忙了,” 沈馥坐在竹床上看他忙活,懒懒说道,“门别栓,包袱就放脚边,就当买路财吧。”
  到了半夜,月上中天时,外头有了动静。
  杂物房那坏了门闩的门根本挡不住任何人,轻轻 “吱嘎” 一声旋开了,床上紧紧挨着两个熟睡的人,呼吸平稳,毫无所觉。进门的人摸着黑将那包袱一把抓进怀里,又原样退出去,掩上了门。
  床上,沈馥蓦地睁开眼睛,眼神在黑夜里亮得很,他回头给了陆既明一个 “我就说吧” 的得意眼神。
  小山村里,孤儿寡母的怎么活,肯定有男人在支应门户,只不过怕人闲话,不显露出来罢了。他们是外来的,一个哑巴女人,一个病弱鬼,摸走行李不害性命都算个好的了。
  行李里的东西不过是装相用的,陆既明并不在意,见沈馥的眼神得意,在黑暗里也熠熠生光,因着往后看,整个人都沉甸甸地挨进他怀里,让他心里很舒服,譬如大热天里喝了雪水,又譬如大雪天里烤火。
  外头那寡妇和男人聊上了,虽然压着声音,但勉强也能听见。那男人声音粗壮,估计是打心底里就没把他们俩当一回事,被听见了也不怕。
  “...... 要是嚷起来怎么办?” 那女人有些害怕。
  “嚷起来就嚷起来,两个外头来的,就地埋了都没人知道,还怕他们不成......” 那男人粗着声音说道,“别说这个了,素了这些天,想死我了......”
  外头窸窸窣窣一阵,夹杂着男人的粗喘声和女人压着嗓子的吟哦,“冤家”“心肝”地叫了一通,村野间的荤话也不住往外冒。隐约间,还听见了木头桌子 “吱嘎吱嘎” 地摇动,两个人怕吵醒房间里的孩子,直接在外头就弄起来了。
  床上挨着躺的两人面面相觑,竟被迫听起壁角来。
  沈馥有些不自在,目光撇回去,挪了挪身子,谁知道这竹床太破,一动就响,让人好不尴尬。陆既明按住他腰,低声说:“别动。”
  外头两人已经入巷,那寡妇压着嗓音嗔道:“慢点,让人听见了......”
  那男人猛地一动,哼道:“怕什么,让那病鬼听听......” 沈馥差点笑出来,抬手捂着嘴。突然,他又想起自己在山头上编排陆既明的那些话,又是 “力有未逮” 又是“中看不中用”,当然是乱说的,男人嘛,最喜欢听到仇家在床上不行,好像这样就能赢了场子。
  越想越听越是尴尬,陆既明的呼吸正一下下地喷在后脖子上,沈馥在心里想,他可千万别记了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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