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们俩的手竟还紧紧地攥着,沈馥的手烫热,满手心都是汗,越发显得陆既明的手发凉。
陆既明也蹲着,回头说道:“就到了——”
紧紧攥着的手一起发力,互相搀扶着在摇晃的断桥上躬身站起,勉强保持平衡。陆既明当先,三两步跨过去,脚踩上了坚实的河岸。沈馥心中一松,尽随其后。
就在这时,不知是哪边的流弹,打中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桥,桥和一边河岸连接的部分彻底断开,整座桥被流速极快的水冲开。沈馥脚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就坠入了水中。陆既明感觉整个人被强力一拽,趴倒在了河岸上,半条手臂浸入了水中,沈馥仅靠他拽着,不然就要被汹涌的流水淹没。
沈馥感觉浪头一下一下地盖在他身上脸上,力道很大,打得他难以呼吸,呛进去不少水。他另一只手胡乱地抓,妄图在河岸松软的土上,找到着力点。
他被陆既明用力拉着,脑袋勉强露出水面,他见到陆既明正趴在河岸上,一只手拽着他,另一只手拽着断桥的木桩借力,头发衣裳都已经让水打湿,皱着眉咬着牙,脸色发白。
陆既明身上有伤,支撑不了多久,凭借他一人之力,也不能将他凭空从水里拽上去,更别说还有两方交火,流弹危险。沈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样的情况,陆既明应该会将他松开。
天色渐黑,水流急涌,他九死一生。
作者有话说:怎么就 51 了,我今天还在写 54,怎么一下子这么快了,我感觉我的码字速度跟不上连载速度,干啊!
第五十一章 算账
陆既明感觉侧腹的伤口处有温热的血沁出,应该是裂开了,并不太痛,也可能是痛麻木了,因为从赶路开始就痛了,痛了一路。他眼前有些发花,像有恼人的蚊子在飞来飞去。他的手里还攥着另一个人的手。
沈馥在汹涌的水里,被冲得像轻飘飘的浮叶。九死一生的境地下,他却一点儿也不泄气,也不张口求救,眼睛被水冲得睁不开,手不住地往河岸上扒拉,却什么都抓不住,无论怎样的险境也不能浇灭他求生的意志。
陆既明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随着从伤口流出的血一起流走,他撑不了多久了,等到他昏过去的时候,很容易被沈馥一起拽到水里。
恍惚间,他强撑着回头看了一眼,能见到远处有负责掩护的人,正在一点点朝他靠近,只是碍于对面毫不停歇的火力,过来得很慢。
感觉到陆既明在动,沈馥误以为他要松手了。
沈馥记得,木桥的这一边,还有一丁点连着岸上的木桩,他要是能够到,说不定能顺着爬到岸上。在水里,体力流失得很快,往常简单的动作,在水里也做得很困难,但总比坐以待毙,顺着水流飘走得好。
两人交握的手,沈馥率先放松。
陆既明 “砰砰” 跳动的心脏停了一瞬,他匆匆看向水里的沈馥,手用力收紧,低喝一声,肌肉绷紧,青筋暴起,居然尽全身之力,将沈馥从水里拉出了些许。沈馥反应极快,连忙趁此机会,伸手一捞,勾住了陆既明借力的木桩。
不远处,接应的人已经渐渐靠近了,领头的人很熟悉,是秦雁。
虽还爬不上岸,但抱住了木桩,已经比刚才的凶险情况好多了,沈馥惊魂稍定,朝陆既明说道:“秦雁来了。”
陆既明这才松开了手,他眼前发花,枪声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耳边一阵一阵嗡鸣,沈馥的脸在他的视线里一片模糊。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在床上只剩一口气,苦苦挣扎,思念妻子。又想到了面目模糊的母亲,仿佛见到她被折磨得骨肉如柴,依旧临窗写信,笑意温煦。
“说了...... 不会让你死的......” 他喃喃道。
“什么?” 沈馥问。
没了声音。
秦雁过来了,一把将他从冰冷汹涌的河水里拽出来,有人带着担架,将陆既明放上去。在火力的掩护下,他们成功地离去,对岸的北军徒劳无功地退走。
沈馥一直跟在昏过去的陆既明身边。
这支无名之师,所穿着的的服制与晋军全然不同,装备精良,令行禁止。在军中,沈馥见到了被从水里捞上来的杨翎,他在引开敌人火力时,中弹坠河,但大难不死,伤情稳定。章燕回也在,原来当时杨翎所说的,将她 “送回军中” 并不是送回晋军中,而是这里。章燕回伤了脑袋,淤血未散,还未醒来。
陆既明的伤口被重新缝合,军中有医生,将他照料得很好。
他们一路疾驰,绕开北军所占之地,回到了晋军驻扎之地。估计没人料到失踪多日的陆既明还活着,不仅人没死,还带了人马来。本就人心不齐的晋军一阵哗然,议论纷纷,城门连忙大开,迎回了长官。
陆既明一醒,立马就穿戴整齐,召集几个晋军将领会晤。
晋军回撤,丢了地,正好可以问责,杨翎之前和他说的那几个导致人心浮动的罪魁祸首,全被他斥责了一通。他本来在军中,面对这些老将,还勉强装出个后辈谦和的样子,如今自己的人全来了,就不必装相了,说一不二,有抗命不从的,先问问脑袋够吃几发子弹。
等这边料理停当了,马上就可以回平州了,等回平州之后,沈馥就可以走了。
但没走之前,所有人都继续默认沈馥是陆既明的枕边人,正儿八经的 “大少奶奶”,照顾大少爷的活儿,自然是大少奶奶干。马上要走了,沈馥此刻面对陆既明多了十二万分耐心,再说了,自己这条小命,也是多得陆既明救回来的。
他捧着陆既明每日要喝的药进房去,陆既明刚刚给伤口换了药,赤着膀子坐在桌边看书,雪白的绷带在腰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沈馥把热气腾腾的药放在他手边,也不多说什么,搁下就要走。陆既明却没让他走,抓住他的手腕,沈馥反手一挣,手又松开了。
“做什么?” 沈馥问道。
陆既明倚着桌子,歪着头看他,说道:“你这个人,怪讨人厌的。从前在平州时,‘大少’长‘大少’短地叫,做小伏低,曲意温柔,如今怎么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那可不嘛。
前头那是有所图,自然有怎样的温柔手段都使出来,如今都没了掩饰,各自心里都透亮,还装什么?危险时还能说是相互帮忙扶持,如今都安全了,还弄些你侬我侬的,不平白让人多生了心思吗?
沈馥也歪着头看他,就是不说话。
陆既明又说道:“你扇我一巴掌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沈馥眨眨眼,无辜道:“那你扇回来。” 陆既明站起来,当真扬起手来。沈馥闭上眼睛,微微皱起眉头,真的打算挨他这一巴掌。谁知道陆既明的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手掌心贴在沈馥的脸颊上,掌心柔软,脸颊也柔软。
沈馥感觉到脸上一暖,缓缓睁开眼来,正好撞入陆既明的眼神里。目光一触即分,各自都撇开了目光去,不知道为何,突然都不坦荡起来。
陆既明拿起药碗,一仰头,将药全喝了个干净,沈馥拿起空碗,这下真要走了。
“后天就启程回平州。” 陆既明说道。
“知道了。”
之所以要后天再启程,是因为陆既明要和严一海见一面。打时打得要死要活,现在陆既明缓过气来了,严一海又想和他敬如宾地聊一聊了。到了夜晚,陆既明和秦雁将明日与严一海见面的事宜又理了一遍,到了说完了事,落地自鸣钟 “当当当” 地敲响,已经将近十点钟了。
脑子转了一天,陆既明有些头痛,秦雁起身要走,让他早些休息。陆既明叫住了他,但又没说有什么事,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往常一根筋从不多想的秦雁,这会儿突然福至心灵了,说道:“沈少爷这几天都睡在隔壁的客房里。”
“客房?” 陆既明嫌弃地说道,“这宅子看着有些年头了,主卧都这么埋汰,客房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宅子也是当地的一个乡绅空出来给他的,虽说比不上平州的住宅富丽洋气,但也不差,这主卧也是极尽舒适,单看那描金镂刻的自鸣钟就价值不菲,也不知陆大少爷从哪里看出 “埋汰” 来。
秦雁眼皮跳了跳,顺着他的话说道:“客卧的灯好像有点坏,我让人去修修。”
“这么晚了,不好修吧?” 陆既明柔和地问道。
秦雁口笨,但行动力强,这就找了人去修灯。沈馥都准备洗漱睡觉了,翘着手看着那明明好好的灯左修右修都修不好,有点头疼地抓抓头发,直接出了客卧,转进陆既明的主卧里。
“客卧灯坏了。” 沈馥抱着手,倚在门边说道。
“哦,是吗?” 陆既明装模作样地替他烦恼,眉头都皱起来了,说道,“那可不好办,你来我这儿睡吧。”
沈馥直接在主卧的浴室洗了澡,湿漉漉热腾腾地出来,陆既明已经在床上睡好了。他规规矩矩地平躺着,留出了半边的床,不经意、不在意、理所应当。沈馥捞了被子来,睡在软乎乎的床上,舒服地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