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骂边往回走,走了十来米,突然想起程老爷子见了肯定要叨叨自己,啧了声又折了回去。
程谦阳还直直站在那,他留给陆安城姣好的侧影,头顶是皎洁的月,不远处立着饱经沧桑的老国槐。
像一幅亘古不变的画。
画中的人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程谦阳听见陆安城折返的脚步声,从思绪中缓缓挣出。他望向对方,展露笑容:“你说错了,欠也是我欠你的,我已经准备好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你了。”
“你有事吗?”陆安城吐了口烟。
“我说认真的。”
“好,我也说认真的。”陆安城烦躁地把烟掐了,“要是真有下辈子,你千万投回你爸妈那,好好过,一辈子好好过,咱们也就不用见面了。不用见面也就没这么多事。程谦阳,我想过无数回,如果你当初不来大院,咱俩没做成发小,没念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是不是就能不念同一所高中?没念成同一所高中是不是暑假就没能一块去——妈的!”
陆安城突然望见程谦阳愈来愈深的瞳色,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在自揭伤口,一时顿住,只能后悔地搔头发。
一时无言,只觉尴尬。
“你所有的假设都不会成立。”
他不敢看程谦阳,只低着头,但程谦阳平静的语调仍然飘进耳朵。
“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我们都无法否认,也无法逃避。安安,那天我做错了事,但是我从没有想过逃避,我以为凭我们的关系足以好好聊一聊——可是你一直在逃。我最自豪的就是我们二十多年的竹马情谊,它比任何东西都要坚固,我不允许任何人否定它。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从心底认同这份情谊,沉浸在这份关系里享受温暖,害怕出现裂缝。而我站出来打破了你的幻想,所以你慌张地逃跑,永无止尽地躲避。
“我给你的时间里,你都做了什么?”
“你是我见过最会跑的胆小鬼。”
“……”
陆安城沉默着。
他垂着头,程谦阳看不清他的脸,但他也不着急,也不担心话说重了。
他们彼此太过了解。
陆安城终于抬起了头,他直视程谦阳,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羞耻,反而高傲地写满了的讽刺:“呵,你给我的时间?原来你给过我时间?”
“您是强迫我花时间去接受?太不巧了,在您所谓的,给我的时间里,我已经睡了一百个妞了。”他冷笑道,“我不想浪费时间给一个强奸犯。”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次不是走回程家,而是直接扭头回了陆家。
程谦阳紧紧抿着唇,他脸色有些发白,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他拉过卫衣帽子,盖住自己凌乱的发,深深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么多年了,他依然对这三个字心存芥蒂,虽然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如果时光能倒回十一年前那个夏天。
不,不能。
时间只会向前走,他们也只能向前走。
如果不是那个夏天,他们也会在另一个某一天,撕破这层关系。
他这个偏执狂。
“哎,我那会要是多学习学习提高一下技术,把人伺候好了,说不定省事多了呢。”程谦阳望向陆家的房子,盯着陆安城的窗户看了好一会儿,才踱回了程家。
“晚安。”
又一场不欢而散,陆安城板着张臭脸进了屋,还不忘摔门。陆念陞听见动静赶紧跑来楼梯口看,吓得他还以为谁来拆家了。
“二哥你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和程哥这么快就聊完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安城骂道:“关你屁事儿,滚回你屋写作业。没事别烦我!”陆念陞委屈死了,不知道自己这暴躁老哥又搭错哪根筋,只能“哦”一声回了房。
陆安城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然后埋进抱枕里。
他发现虽然羞辱了程谦阳,但自己并没有好受到哪儿去。
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边往程谦阳身上划肉,又一边往自己心里插刀,得不偿失。
第7章 报告有人早恋
虽然家里头三个男人一台戏,还有个老爹帮排戏,但陆安城很早就有了“男女有别”的概念。因为家里头没有姑娘,整个大院里也没有,反倒激发了陆安城对女生这种生物的研究兴趣。
这件事到他上了中学,更是变本加厉,对于女性的探索搞得他心痒难耐,尤其是到了懵懵懂懂的青春期,更是将他的好奇心扩大了数倍。
于是他早恋了。
是的,他谈了个和自己同年龄的小女朋友,在那个人人艳羡的年代。
陈艳是隔壁五班的班花,文艺骨干,学民族舞的,她母亲是文工团的演员,就在陆安城他妈手底下,也算是有些关系。
这姑娘胳膊长腿长,身材纤细,皮肤也白,在身边一众姑娘进入青春期开始经历发胖和变丑,她似乎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总之这是个“顶好看”的姑娘。
起码王燚良是这么觉着的。
然后初二下学期一个顶着夏日毒辣太阳的晨操课间,这个好看的姑娘就把情书递给了陆安城。
陆安城又不是没收过情书,可像陈艳这样的还是头一个。如此神情自若,如此不卑不亢,还如此大义凛……然?
陆安城根本找不出形容词,他觉得陈艳高傲得很,根本不像在给人递情书,反而像在向他宣战。
这真的是相当成功引起了陆安城的兴趣。他俩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一块儿了。
当然,这事儿瞒着程谦阳呢。
其实陆安城也不是故意瞒着的,他就是脑子一抽忘了,真忘了。他老觉程谦阳好像比自己还懂自己,觉得自己的事哪怕不说,程谦阳也该知道。
那可不吗!他肯定能知道啊!躲都来不及呢!
程谦阳最后到底是知道了。
在大院其他几个弟兄都被陆安城安排得明明白白,尤其是陆家老三迫于淫威,不得不用幼童稚嫩的嗓音喊出那声“二嫂”时,程谦阳被吓懵圈了。
“陞陞,你喊谁二嫂呀?”
那时程谦阳刚到上海参加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回来,就放了行李箱,还什么都顾不得收,连跑带飞冲进陆家想给陆安城一个惊喜。
结果人压根不在,还不知道和哪来的“二嫂”私奔去了。
“陈阿姨家的陈艳姐姐呀,她是我二嫂。”
陆家老三那会儿还小,基本他二哥给灌输什么他就接收什么信息,没有自己的判断。
“二哥说他们两个在谈恋爱,所以她是我二嫂。”
“你哥怎么什么都和你说……”程谦阳叹了口气,揉揉陆念陞的头发,脸暗暗黑了下来。
没想到自己一个多星期没看着,安安居然连女朋友都找上了。以后看来是寸步都不能离了。
他是有些生气,但没发火儿,还笑着去胡同口小卖部买了条口哨糖回来哄陆安城的小弟。
“陞陞,谦阳哥哥送你这个哈,你以后不能再叫陈艳姐姐二嫂了知道吗?你二哥瞎说的,女孩子不喜欢别人这么叫,觉得老气,她要生气的,你还是叫她姐姐,知道吗?”
“哦!”陆念陞有了糖老早忘了他二哥姓甚名谁,欢欢喜喜接了糖跑回屋了。
程谦阳笑着朝他摆摆手,还要他当心脚下,结果人孩子前脚刚走他后脚脸就又臭了,低着气压离开了陆家。
“哎哟,谦阳你回来啦!哈哈,哈哈……”
这刚一出门就和王燚良撞了个正着,程谦阳眼睛一扫,发现他还提溜着陆安城的书包。
“你几点的飞机到的啊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我们好去接机啊。”
“不用了,你们都在上课,难道还翘课给我接机么?”
程谦阳逆着光笑,那棕金发显得更加光彩夺目,宛如西方小说里的人间天使。
“安安不会翘课去给我接机了吧?”
“还是和什么人偷偷摸摸约会去啦?”
“燚良啊,除了我你和安安关系最亲了,不对,比我还亲近呢,你肯定知道吧?”
王燚良猛地咽了口口水,不是,这哪儿是什么天使,这活脱脱一皮笑肉不笑的恶魔啊。
“哈哈……你都知道啦,咋这么快……”
王燚良简直要替陆安城求佛了,也怪自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给陆安城放包。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就看出你俩旷课了。”程谦阳满脸疑问,“你们翘的活动课吧?足球队不训练,那奥化班肯定要上课,你和博裕说了吗?说你逃——”
“别——千万别和他说,大哥算我求你了!”
王燚良一听到沈博裕的名儿,差点没跪下来给程谦阳磕头唱征服。
“裕儿早八百年就看陈艳不舒服了,老和我说她不是陆安城能治得住的姑娘,还要我也离她远点儿,要是让他知道我陪着陆安城和陈艳逃学,不得提刀把我杀了啊?”
程谦阳一向是和沈博裕一条线上的,大院几个孩子数他俩最早熟,读书也好,能聊的话题也多。
其实还应该算上个周家佑,可他十句话有八句不离自己的同胎胞弟,比他对陆安城还老妈子,撞在一起都是各说各的娃,那还不如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