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蝉不以为意,“哪会有什么磕碰哩?我平素又不做什么累活。”
刘蝉说完,去观傅芝钟的表情。
他看傅芝钟欲言又止,似乎仍是想说服他剪去指甲,“傅爷,我就喜欢这样嘛——这叫我的手纤长好看许多。”
刘蝉这样说,傅芝钟也不再讲什么。
他确实是不懂,留这一截指甲有甚好的。
傅芝钟握着刘蝉的手,又没入了热水中。
刘蝉缠过来,靠进傅芝钟的怀中。
他们肌肤相对,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肌肤的纹理。
寻常两人不在水池中寻欢时,也是如今这样相依相靠,静静地泡着。
水池甚大,呈长方之形。刘蝉与傅芝钟靠在一头,另外一头则是长长的雕花窗门。
思及春中近夏,暑气渐起,故而另一头的窗门半开,与夜空星辰相对。
刘蝉与傅芝钟再在水池中躺得低一些,就可以看见窗外闪烁的繁星。
恰好有一月清辉落进水池,在水中化开,刘蝉伸手去掬在水中晕染开的月光。
一捧闪闪发亮的水从他的指间滑落。
刘蝉心想,刘菊方肯定会很喜欢在这浴池里戏水。
不像其它怕水的猫,刘菊方虽然不怎么愿意洗澡,但它很会凫水。刘蝉见过它在水下四只猫爪一前一后,蹬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刘蝉在这边用手缴着月光,傅芝钟就在边上安静地看着他。
假使刘蝉回过头,他便能发现,傅芝钟眉眼间是一片宁静的轻松。
至少这一刻,傅芝钟没有思考别的任何事情,他心中也没有承着其它任何沉甸甸,又复杂诡秘的东西。
他仅仅只是平静地望着刘蝉在掬水玩。
因着池中水量大,热气蒸腾缭绕,久久都没散。
刘蝉和傅芝钟又泡了一会儿后便起身冲浴。
浴池虽是舒服,活络人的筋骨,但是刘蝉也不喜在其中待得太久——将皮肤泡得起皱就不美了。
“我第一次与傅爷泡这浴池的时候,我记得我还有些怕。”刘蝉擦干了长发,与傅芝钟躺在床上,笑着闲聊。
傅芝钟也记得。
刘蝉第一次见这浴池时,因着池壁黝黑,又是在夜晚,光线不明,不知池中水的深浅,故而怎么也不肯下水。
直到傅芝钟允诺一直牵着他的手不松时,他才小心翼翼地伸脚去探池底。
傅芝钟如今都还记得刘蝉小脸上的忐忑不安。
“至今想来,我过去做的种种蠢事实在是多。”刘蝉说。
刘蝉一贯不爱回想过去就在于此,过去他真的做出太多,令他现在忆起就尴尬万分的事情。
傅芝钟摸摸刘蝉的头发,却说,“并不蠢的。”
在傅芝钟的眼中,过往种种其实都是刘蝉的成长过程罢了。
傅芝钟未曾告诉过刘蝉,其实刘蝉觉得的自己蠢笨的过去,在他的眼中,倒是挺可爱的。
不过这话不能说,说了刘蝉大概会羞愤。
“傅爷又来宽慰我了。”刘蝉笑着,仰面亲了亲傅芝钟的下巴。
傅芝钟没解释什么。
此刻夜深人静,一阵晚风吹过,啪嗒几声,将几片叶子带进了房屋里。
傅芝钟身边本来一直从东说到西,从南叙到北,叭叭叭讲个不停的刘蝉,他的声音也慢慢地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他越来越明显的呼吸声。
待傅芝钟彻底听不见刘蝉的嗓音,偏头去看他时,他已经攀着傅芝钟,闭上眼睡着了。
刘蝉长长密密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翳。
他的嘴角似乎还衔着笑。
刘蝉依偎在傅芝钟的身边,脸颊上还带点红晕。
这么多年,刘蝉的性子、举止在傅芝钟的教导下,都变了许多。
可从过去到现在,他这样恬静的睡容却怎么都没有变。
傅芝钟轻轻地捋了一下刘蝉的长发,顺手又把被子给刘蝉掖好。
“啪嗒——”
又有一片外边的叶子落在了地板上。
很多个夜晚,傅芝钟也会期盼,自己往生的每一个夜晚都能如眼前一般。
傅芝钟半抱着刘蝉,他的目光投去窗外。
在窗外,那片月光浩渺的空地上,他和刘蝉跳了半晚上的舞。
刘蝉的腰很细,他的笑很好看。
傅芝钟想。
画中人(一)
五十三.
不知是调理温养起了作用,还是前几日与傅芝钟跳了回儿舞,刘蝉这几日的睡眠要好上许多。
不再有夜半心悸骤醒,也不再睡着睡着忽而冒出一身冷汗,他面上的气色是前所未有的好。一颦一笑间颊上眉梢都是明艳。
“太太近来是遇着什么好事了?”四夫人沈氏笑着打趣刘蝉,“我观太太面若桃花,这是鸿运之相噢。”
刘蝉和沈氏关系一向不错,他也愿意搭理。
“我一天就在府里,能有什么好事?又不是天上飘了玉石珠宝。”刘蝉掀了掀茶杯盖,对着热茶吹吹气。
沈氏见刘蝉无意明说,也就微微一笑,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
依她对刘蝉的理解,若说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叫他悦然面上,那大多都是与傅芝钟有关的。
她虽同为这后院的四夫人,但沈氏清楚,傅爷和刘蝉之间,有许多是不容她们——这些后院其她的夫人太太——多嘴的。
“听闻城中新开了一家影院,专放那自西洋来的‘电影’一物,太太真不想与我同去瞧个新鲜?”沈氏问道。
她今日来就是想邀约刘蝉同她一起去看那电影的。
结果刘蝉一听,不需要考虑,径直摇头。
“那东西有什么好瞧的?不过就是人在画里动来动去罢了。此番新物刚出,那影院必定处处都嘈杂生生,闹得人头痛。”刘蝉丝毫不感兴趣。
沈氏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她还是好奇。
刘蝉瞥她一眼,“你若是好奇那电影是否能把人的声音给一般无二地录下来,我倒可以告诉你。”
沈氏睁大圆眼,有些惊讶刘蝉一下便说到自己心坎处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刘蝉笑道,“你不就是想瞧瞧那录声的效果,再看看可否将自己的曲记进去?”
沈氏闻言,笑开了。
她也不遮着掖着,只笑着感叹,“还是太太了解我。”
自古以来,每一个读书人都喜欢写书立着,希求将自己的才识流传千古,而每一个曲人也莫不如此。有些曲人终其一生培育几位弟子,为的就是将自己的唱腔延续。
对沈氏而言,教弟子是不可能的了。她没这精力,也并不被允许。
但如今有了这新兴的“电影”一物,能录下人的身段,又能录下人的音腔,叫她怎么不心动?
沈氏看刘蝉对这东西并不陌生,“那太太可否给我解解惑?我愿闻其详。”
刘蝉的话语也是直接,“那电影并不太行,人是黑白的不说。那声音确实是录进去了,但是杂乱得不行,人说话都不清晰,忽高忽低的。你若是像录乐曲,还是作罢吧。”
沈氏闻言,顿时失了兴趣。
“居然就是这般……”她略有些失望。
刘蝉这样说了之后,这电影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原先沈氏还以为这电影是比那留声机要好上不少的玩意儿,却不想原来仅仅如此而已。
没了兴致,沈氏也不谈这电影了,她也不打算再去凑这电影的热闹。
她转而说起别的,“太太,我听说七太太在那大学里颇受人追捧,被叫做南大第一才女。我出门听戏,都有不少夫人太太来向我询她,七嘴八舌间可都是对七太太的佩服。”
刘蝉倒是没关注这些。
自上次他给李娟雅办妥了入学之后,其余的他管都没管。
“这不是很好吗?”刘蝉挥挥手,叫秋狸添些热水。
“李娟雅本身就是出身北方的书香门第,她自小就是饱读诗书的名门小姐。在学院里有名声有声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刘蝉道。
他抿了口茶后,有些不明所以。
“你忽然说起李娟雅做什么?”刘蝉掀开眼问。
话语间有些探究。
沈氏面上恬静的笑容不变,“七太太名声骤起,我也不小心听了些风言风语,不知该不该和太太讲?”
刘蝉哼笑一声。
都已经是箭在弦上了,哪里有不飞的道理?
“但说无妨。”刘蝉说。
“我听闻外面慕七太太的才情,都说难怪傅爷要把七太太这样贤淑才德兼备的女子娶回家……”沈氏的笑容突然意味深长起来。
她的圆眼弯弯,“也是外面那些人舌长,竟说傅爷抬七太太进门,就是为了给自己膝下添个大胖小子。”
刘蝉重复了一遍沈氏话语间最后几个字,“大胖小子?”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笑话,展颜大笑,“这猜想——倒是有趣。”
“外人皆知,沈璐身体不好,郭芙亦出身商贾,上不了台面,郭黄鹂、你还是那个谁,都是出身低微,而我又是个男子……”刘蝉笑容朗朗,他扳着手指头,一个夫人一个夫人地数下来。
“这样说起来,年轻貌美、出身名门的李娟雅,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