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汐在几里外的死人坑里扒下一身军服穿上,挖泥在脸颊上一抹,装扮完毕往禁军营而去,杂乱无章东倒西歪的帐篷有上千顶,一眼望不到边,没有既定目标,在人海茫茫里找到沈凭栏比登天还难,他愁得团团转时,没仔细看路,一头就撞到一人,小汐暗角叫不好,连忙退了几步,立马要弯腰赔罪,只听那人不耐烦地低吼一声,霎时惊叫道:“你是……小汐?!”
这声音很熟悉,小汐抬头,看见是许久不见的赵逸,他身着铠甲,煞是威风,这副英姿小汐有些认不出他来,当场愣住,赵逸看他模样呆呆的,十分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分别多日就不认识大哥了?”
小汐点点头又赶紧摇头,他激动的泪眼朦胧,蹦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连连喊道:“大哥,大哥,大哥!”
这地方杂乱不堪且人多口杂,两兄弟久别重逢,自有旧话要互诉,朝外走了近一炷香的光景,渐渐远离禁军营。赵逸随秦潇进京,本是想除了柳贼为百姓除害,可几次失手,险些连累秦潇一家,赵逸经众人轮番劝导,到底看开了些,暗想如今大信疆土外有蛮人肆虐北地,内有东南叛军联合多地匪寇造反,中原政权被人蔑视,大信江山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便暂时听从秦潇之言,柳贼纵然可恶,但此刻他若是死了,只会加速秦氏覆灭。
过了近二十年,当年的太子早已入了土,还记得他们罪孽的除了孤魂,能有谁有闲心记得住。他肆无忌惮从了军,在抵御虞州诸战中作战英勇建功颇多,他那上级将军与他交情甚笃,又瞧他□□功夫不错,而后几经调整,有意提点他,拖了关系把他调到京城做了个禁军中郎将。
小汐听得笑逐颜开,欢呼道:“大哥好厉害!”
赵逸被他逗笑:“还是傻!”他摸着小汐的头发,瞟到他消瘦的脸,心疼道:“还没问你怎么到这来了,少……”
之前的种种让赵逸闭了嘴,沈凭栏和他恩断义绝,已经没有再过问他的必要,小汐为何到这来,还穿成这样,他心里十分清楚,必是与沈凭栏脱不了联系。
小汐这才把原委尽数道来,只是他省略了沈凭栏对他如何言语羞辱,道沈凭栏如今糊涂了,稍不注意就被那横着走的禁军给抓到这来了,他辗转多处没找到人。
言外之意赵逸怎么会不清楚,小汐可怜巴巴望着他,他要是不答应找出沈凭栏,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刻就要喷涌出泪水。
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情谊,赵逸虽是气恼沈凭栏对小汐无情,但是对他是没有一点偏见的,他随即点头,以他的身份,找人对他而言容易得很,他让小汐先去客栈里等着他,小汐鞋头露了个洞,大拇指总是钻到外头,被冻得红通通的。赵逸掏出瘪瘪的钱袋子给不情不愿要留下的小汐,温声道:“先去好好洗洗,再买件新衣衫,乖乖呆在客栈别乱跑,要是被人看见了,岂不是丢了大哥的脸。”
小汐还要推辞,赵逸揪着他的脸,转头叫来两个兵卒,附在两人耳边低语几句,那两人架着小汐一阵小跑,任由他如何挣动都不松手,直把他带到客栈里才把他放下。
西风残照,日长似岁,小汐望眼欲穿,几欲融进墨色的赵逸推门进来,他都快睡着了,看后面仍是那看门的小兵卒,不敢相信般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还是没有沈凭栏,“大哥?”
赵逸面露难色,似是斟酌良久,结结巴巴道:“他不愿跟我来。”
小汐呆了呆,“知道了。”
赵逸最见不得他失落难过,劝道:“小汐,他是不愿看见我,不愿跟我来,不是你的原因……”
“大哥,我想见他。”
赵逸瞧了眼暗色无边的夜,“晚了,歇了息吧,明天,明天再去看他?”
“不晚!”小汐很固执,“沈晚夕走了,他脑子就愈发糊涂,我怕,别人会趁机欺负他。”
赵逸嘴一瘪,喃喃道:“他都不管你了,你还担心他,他不欺负别人都好。”
小汐埋首沉默着,赵逸终究不忍,重重摆了摆手,妥协道:“罢了,你要去就去吧,我不拦你就是了。”
赵逸牵了马,把他抱到马背上,带着他朝城北而去,军营里点不起灯油,只几顶帐子合用一盏,暗黄灯火扑闪着,一眼望去,星星点灯遍布山野,纵横交错看着倒有几分壮观。
赵逸领了小汐往他呆的帐篷而去,隔着帐子就瞧见那桌前端坐着一人,掀开帘子果然是沈凭栏,千辛万苦找到他,小汐忽的胆怯了,立在门口不敢与他相认。
沈凭栏仍在挥笔写着什么,被人打扰,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懒得抬。他闭着眼也猜得到是谁,冷声道:“你又来了?”
他冰冷的语气,让小汐找回了些熟悉感,他低声下气道:“哥哥,咱们回家吧。”
“回哪?”沈凭栏嗤笑着问道,昨日里回到曾经的将军府,断壁残垣满府都是蜘蛛网,昔日门庭若市的镇国沈府凋零成被查封的鬼屋,而他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幼时的记忆接踵而至,让沈凭栏骤然清醒,他是故意束手就擒和他禁军走的,他知道自己辜负了许多人,也负了自己。像是以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就能得到救赎似的。
小汐接不上话,哪还有家,他让沈凭栏和他走,他们还能去哪?
“出去!”沈凭栏下了逐客令。
赵逸是马上就闪了,小汐犹豫着不肯挪脚。
“怎么不走?”
“哥哥,我,你——”
“有事快说!”沈凭栏黑着脸,将笔狠狠拍在桌子上。
“你病了,还未好,需要喝药的,前些日子咱们没钱,现在有赵大哥,就不用为抓药看病发愁了……”小汐欢喜地说着,却因沈凭栏面无表情的脸而逐渐低了话音。
“说完了吗?”
“说,说完了。”
“那你走吧,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哥哥,我走了,你怎么办?”
沈凭栏笑出了声,“你以为我会像你那么没用?”
小汐颔首,“我知道了,哥哥会照顾好自己的,我看哥哥貌似比以前好了许多,不需要小汐瞎操心。”
“……”
“哥哥,你多保重,小汐这就走了。”
他一脚踏出门槛,临出门时顿了顿,不甘心地看了沈凭栏一眼,可沈凭栏没有分给他半分垂怜,像是当他不存在,丝毫不在意他何去何从,他如此决绝,小汐怎么再呆的下去。出了营帐,小汐回客栈休息了一晚,期间赵逸不停歇地劝他看开些,小汐听得直打瞌睡,赵逸看他困了,不好意思再打扰他,他奔波一天,也是累得很,想起很久没去见秦潇,他一人在府里无趣,便提议明日让小汐去他那暂时住着,让他别把沈凭栏的话放心上,此后就跟着他们一块住着,小汐拗不过他的热情,只得满口答应,赵逸满意地点点头,走时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去。
第二天,小汐去见了秦潇,他倒没什么变化,还是如以前,行事浮躁性格闹腾,看到小汐来了,高兴得上蹿下跳,一点大人样都没有。秦潇昨晚听赵逸说了他那些事,他不会劝人,索性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拉着小汐在京城里四处逛。
☆、第二十四章
沈凭栏扬言不想再看到小汐出现在眼前,小汐怕他怒极攻心,只敢悄悄趁他不注意时看他几眼,然后在他走后溜进他的帐子,为他收拾床铺浆洗衣物,在他回来之前,又赶紧离去,尽量不与他打照面。
沈凭栏如今不再疯魔,喝着补药,身子好了不少,他每日遵循营中规矩,白日在校场操练,晚上在赵逸为他特意安排的帐中休憩,有赵逸明里暗里护着他,纵是偶尔犯病,也有个照应。经过上次那事,两人虽是见面有几分尴尬,但毕竟是多年出生入死亲如手足的兄弟,日子长了,自然就化干戈为玉帛,和好如初。
看着他俩谈笑风生,小汐大感委屈,为什么对别人如此大度,对他反而这般小气?
床上明显被重新叠过,茶盏被洗刷得一尘不染,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沈凭栏懒得管他,只要他不出现碍眼就是了。
他不闹着自残,或是去找沈晚夕,做什么都好,小汐想着,他和赵逸都能重归于好,那么对他许是因着沈晚夕,沈凭栏实在迈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经年后,等他把沈晚夕渐渐淡忘了,说不定就能原谅他了。可是沈凭栏那倔强性子,何年何月才会接受他,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太长了,他怕是等不起了,心口一阵阵绞痛,碎心丸最后一粒解药已经用完,小汐疼得死去活来,在床上直打滚,秦潇来看他,见他要死不活的模样,神情可怖要吃人,吓得惊呼一声,“晚汐,你又犯病了?”
这是自遇到他之后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秦潇照顾他是得心应手,连忙让人去喊大夫来,拧了热帕子敷在他额头,小心地轻抚他的背,看他痛苦不堪,秦潇忍不住道:“我去叫他来?”
“不,不要!”小汐紧紧拽住他,心痛如绞仍不忘叮嘱他,“他不想看见我,不要去打扰他!不能再惹他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