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妈妈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一张嘴,猩红色的血就往外涌,说话十分吃力,只能唤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求你......放,放过博......博渊......他......”
谈毓书对上那双濒死却苦求承诺的眼睛,不敢摇头辜负一个母亲,也不敢点头辜负爱情。只得赶紧拨通电话,让母子俩告别。
陆妈妈听到很久没有见面的儿子的声音,嘴角终于噙了一抹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濒死时想念儿子,是一个母亲的本能。
那,在危难之际去救一个厌恶至极的人,又是什么人的本能呢?
那一刻,谈毓书发现,在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面前,他所谓的爱情,多么微不足道。
☆、第 27 章
施临川醒了。
在像木偶一样躺了五十天之后,呆滞的眼睛终于眨动了。
那几天,程奕把所有工作和会议通通交给两个助理,整日整日地泡在施临川身边,连削苹果都要亲力亲为。
虽然看上去十分温馨,十分甜蜜,但这有一个副作用——
老板不在,一年一度的设计圈层的酒会,兰佳没有代表人。
于是,英明神武的大老板抬手一挥,十分合理地把目光调到了谈毓书身上。
酒会从中午直到晚上,如果他去了,谈墨就没人照看。谈毓书没有办法,只得把孩子事先托付给郝南和大钟。
当然,作为“接送缺席一天”的赔礼,谈毓书许诺了小王子一只巧克力蛋糕。
参加酒会的不仅限于东部的设计圈,很多享誉国际的设计名流也来赴宴。地点设在上海的一处五星级酒店,人们穿着华丽的服饰,在温润的海风里淡笑应酬。可能大部分人有着“尊贵”与“亲和”不能共存的想法,谈话的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客套和疏远。
天棚是玻璃钢架的露天设计,倘若在夜晚,定然能看到漫天的星辰和皎白的明月。只是现在艳阳高照,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匠心。
谈毓书回国还没多久,在设计圈并没有什么朋友,于是他只能十分优雅地拈着高脚杯,十分优雅地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品尝着铺满白色桌布的长桌上的点心。
中途有几个合作方的老总过来打招呼,询问兰佳的近况,谈毓书一面递过去名片,一面说着一切都好的说辞。
“谈......毓书?”
蓦然,一个声线清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谈毓书愣了愣,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应声回头。
一个穿着雪白色西服的英俊男人托着高脚杯,疏远地勾了勾唇,“果然是你阿。”
肯定自己的猜测之后,明亮的眼眸渐渐变得阴沉。
谈毓书本来想问一句“你是谁”,但是看到那个熟悉的充溢着嫉妒的表情,记忆一下子被拾起。
“徐然。”看到熟人,谈毓书并没有觉得兴奋。
徐然背靠着镂空雕花的扶手,意味不明地慢悠悠地说:“这么久了还记得我,作为一个曾经的loser,我是不是应该表露一下我的荣幸?”
谈毓书四两拨千斤道:“重逢即是有缘,是我的荣幸才对。”
徐然狞笑了一下,“你口中的缘分,我可是丁点儿都不想沾惹上。”
......谈毓书,我知道你,你却不知道我......我跟博渊是一个社团的,西洋器乐团,我们每天都会一起排练,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你......我奉劝你收手,现在全校都知道有个想吃天鹅肉的癞□□纠缠他,你知道社团里有多少人笑话他么......你别以为博渊暂时答应你你就赢了,他只是玩儿久了想尝个新鲜......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早点离开博渊,不然到时候被甩了,痛苦的是你自己......
因为这些话,谈毓书对这个人也没什么好感,礼貌性地抬了抬杯子,准备离开,“既然这样,我就先失陪了。”
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儒雅,与十年前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天差地别。这个人背叛了陆博渊,背叛了全部的朋友,一个人在国外逍遥快活,理应被所有人摒弃在阴沟角落的。
居然,可以活得这么好,甚至比以前还要好。
凭什么?
妒火在心里烧得越来越旺,徐然捏着杯子的指尖泛白,傲慢地叫住还没走远的人。
“我刚才打听了,博渊现在是单身。”
果然,一提到“陆博渊”这三个字,那个挺立的身影就顿住了。
徐然慢悠悠走近,凑到他耳边,幸灾乐祸地问:
“你们.....分手啦?”
谈毓书听到他喉咙间发出的嘲笑,“你的消息好像不怎么灵通。”
这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徐然坦率地耸肩,“不错,我的确很久前就知道了。所以才奇怪......既然已经无地自容逃去国外,怎么又死皮赖脸地回来纠缠?你以为,时间久了,博渊就会重新接受你?”
谈毓书的眼睛一虚,不知道他这种小道消息从哪儿听来的,也并不想打断他浪费时间,只任他接着往下说。
“话也说回来,死缠烂打是你惯有的手段,即便被甩了这么久,你还是像牛皮糖一样,他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啊。”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听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徐然冷笑,“子虚乌有?你的脸皮还是跟当年一样厚。”
往前迈了一步,逼视着谈毓书,“你敢说,你这次不是跟着博渊过来的?”
“什么?”
“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徐然见他疑惑的样子,脸上的鄙夷更甚,“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其实是博渊纠缠你,从N市跟到上海?”
谈毓书突然明白他的意思——陆博渊也来了。
而且看他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多半是之前跟陆博渊搭讪时,没接到什么好脸色。
“我跟陆博渊之间的来往,终归是我们的私事。你如果真这么关心,一个字一万,我不介意都告诉你。”
谈毓书毕竟是当年的骂街鼻祖,一句话噎死徐然这种段位的对手,还是做得到的。
果然,徐然满肚子刁难的话就卡在喉咙,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不要脸”,弄得谈毓书有种欺负新手的罪恶感。
看对方是新手的份上,他还是仁慈地送他一句箴言:
“活在别人的阴影里,不论这个阴影过得如何,你都只是附属品。”
他也很好奇,既然过去这么久,徐然为什么还纠缠着不放?
不过,有人爱了博渊这么久,大概也是好的。
在离开的时候,他隐隐听到身后一句咒骂:“为什么那辆车没轧死你!”
不过应该是错觉。
☆、第 28 章
傍晚十分,橙红色的夕阳挂在水天一线,灼灼晚霞洒满整个海域,让人恍若置身仙境。
谈毓书虽然在口舌之争上胜得毫无悬念,但也勾了他几缕不怎么正面的情绪。看着天色好,倚着上二楼休息室的阳台眺望。
“多看看海,心里就开阔一些,很多想不通的事自己就想通了。”
许久以前,父亲曾这样对他说。
谈毓书苦笑了一下——爸爸,我走进死胡同了。
“抓住它!”
蓦然,下方的草地里传来一声叫喝,唤回谈毓书的思绪,目光顺之往下。
只见一个年轻的厨师和一个穿着考究的老外,正追逐着一只黑色的天鹅。
那天鹅的羽毛十分纯正,没有一点杂色,即使在慌乱间逃窜,脖颈也高高昂起,线条十分优雅。
谈毓书盯着厨师手里明晃晃的刀,眼睛一虚——这是要做鹅肝,还是鹅掌?
老外似乎在吩咐着什么,让厨师跟他一前一后包抄,结果两个人往前一扑,互相把对方摁在地上,天鹅便从他们腿间逃跑。
谈毓书的眉毛跳了一下——这么聪明,吃了可惜。
于是放下玻璃酒杯,翻身从阳台跳下,张手拦在二人面前。
“Sir,please stop! (先生,请停下)”
老外对着从天而降的男人大吃一惊,左看右看,“Where are you from (你从哪儿出来的)”
谈毓书没有放下双臂,为了解释自己并不是潜入酒会的不法分子,绅士地咳了咳,然后看向刚才跳下来的阳台。
老外的表情从惊愕变成赞叹,长长地“哦”了一声,用蹩脚的中文感叹了一句:
“中国拱复!”
谈毓书的嘴角抽了抽,为了身后的大黑鹅,决定装一下武神,于是像模像样地挥舞两下,以一个白鹤亮翅的动作终结。嘚瑟着哼哼两声:
“I won’t mind showing you the real Chinese kung fu if you insist on killing the goose. (如果你执意要杀这只鹅,我不介意让你看看真正的中国功夫)”
老外听了他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神经,突然仰头大笑。
笑了大概两分钟,他才盯着谈毓书一脸正义的表情,为自己方才的举动做出解释。
身后的中国厨师也跟着笑了,“那个,这位先生,您误会了,史迪森先生只是想摘一根羽毛。”
“羽毛?”
他说着望了眼身后毛色亮丽的黑天鹅,只见对方十分傲娇地扬起脖子,展了展翅膀,儒雅地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