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谈毓书一直把谈墨视如己出,哪怕他的亲生母亲为了新欢不要他了,谈毓书也一如既往地扮演着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
“她在哪里?”
谈墨听到有“另一个”妈妈的时候,显然没有想象中兴奋。
这是谈毓书一直隐瞒的原因,他无法告诉孩子,在你还不到十个月的时候,你的妈妈抛弃了你。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
他撒了谎。
谈墨湖蓝色的眸子黯淡了一下,说:“那她不是我的妈妈。”
谈毓书耐心地说:“她是的。她怀了你四十周,在医院的手术室生下你。分娩很痛,很不容易,能够承受这份痛苦的,都是伟大的母亲。”
谈墨的想法显然跟他不同,“既然那么痛,为什么不爱胖胖?是因为胖胖让她痛了,她才讨厌我吗?”
“不是。”
谈毓书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到小家伙的胸口,补充道:
“是因为爱你,才选择去痛。”
谈墨失落地垂下眼帘,眼睛像是没了光泽的星辰,“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没见过,不代表她不存在。这个道理我跟你讲过,对么?”
谈墨歪着脑袋,浅红色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谈毓书又接着说:“我还给你讲过,小蝌蚪找妈妈。小蝌蚪们在找到青蛙妈妈之前,会错把别的动物当成妈妈。”
谈墨抬头看他,“我不是小蝌蚪,我是胖胖,我知道我的妈妈是谁。”
他并不想知道是谁生了他,而且,那个生他的人,也不想让他知道。
他只是,少了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能圆满的爱。
谈毓书见他仍然执着,于是直接问:“对你而言,谁才是妈妈呢......”
谈墨的大眼睛闪着光芒,像是沙漠行者对绿洲那样的渴求。他说:
“我爱,爸爸也爱。同时,爱我,也爱爸爸。”
这,就是他理解的“妈妈”。
☆、第 26 章
床头的茶楼老式马灯散发着鹅黄的灯光,柔软地在谈墨脸颊上晕开。他的眼睛是上天眷顾的美好,继承了母亲的瞳色,又继承了谈毓书眉宇间的忧郁。即便没有表情,那双眼睛也充溢着故事。
父子俩很少这样谈心,一说起来,竟也过了一个小时。
躺在柔软棉被里的孩子昏昏欲睡,趁着他崇仰的哈利波特还没从梦里面出来找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我觉得在睡觉之前,爸爸应该给我一个晚安吻。”
谈毓书笑得温和,眼眸仿佛晕开的柔波,轻轻把吻附上去,温柔又深情。
“我爱你,胖胖。”
“我也爱你。”得到晚安吻的小家伙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糯糯地说,“晚安,爸爸。”
谈毓书关上台灯,“晚安。”
合上房门的那一刻,温和的笑容又夹了忧愁,清秀的眉毛拧成一股麻绳——怎样,才能弥补谈墨缺失的这份爱?
“看来,你们的谈话不是很顺利?”
陆博渊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一面按一面问。
谈毓书摇头——虽然整场对话下来很和谐,但他几乎,快要被谈墨策反了。
“你怎么还没走?”
这么直接的逐客令倒是让陆博渊欣喜了一下——毕竟之前,谈毓书都是说“我要睡了”“很晚了”之类迂回的说辞,现在突然变得直接,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说明,他们的关系更近了。
“等你吃了药再走。”
陆博渊现在对厨房熟门熟路,径直过去倒了一杯水,兑凉了一些,浅尝了一口,递给谈毓书,“温的,刚好。”
谈毓书盯着被子边缘的水印,心跳咚咚加速。勉强接过水杯,没喝,放到身边的案台上。
“博渊,我有话跟你说。”
陆博渊不作声地挑眉,定定看着他。
“如果还是什么不爱我的话,我不会信的。”
自从他发现了谈毓书胸口的戒指,他再也不相信那些编造的可笑的谎言。
现在唯一困惑的,是谈毓书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谈毓书看着木地板上的一道痕迹,慢慢地说:“那些都不重要。”
陆博渊的脸闪过不悦——对面的人是不是要把他砍得体无完肤才满意?
“对我而言,这很最重要。”
写书写多了,感性向来胜过理性。
谈毓书本来就不打算在这上面纠结,于是辗转了一下,问:
“你怎么认识的胖胖?”
陆博渊的语气游刃有余,“准确来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在。”
“博渊,我不傻。”
谈毓书抬头正视他,语气几乎肯定,“那天胖胖背着我跑出去,是去见你吧?”
陆博渊没有反驳,默认。
“你找他什么事?你知不知道,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街上有车,有人贩子,你现在没有孩子,不能理解这些担忧,不代表你可以忽视这些风险。即便你有很要紧的事情,也不该单独把他叫出去。”
于是,陆博渊无缘无故地帮谈墨小王子背了锅......
谈毓书想起对孩子的愧疚,打算要不要明天去相亲网站,选一位“妈妈”。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就算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也比陆博渊好一万倍。
“请你以后,不要再找他了。”
他一出现,谈墨就要胡思乱想,满脑子不切实际的猜测。
陆博渊感觉到他隐隐的怒火,往前迈了一步,问:
“我可以不找他,但会来找你。”
谈毓书拧过头,“不行,我有自己的家庭。”
陆博渊会把他井井有条的生活弄得一团混乱。
面前的男人却压根不买账,仍旧坚持着自己的想法,说:“我不知道你在意大利经历了什么,但你现在已经离婚,跟我谈恋爱,不算婚外情。”
明明还是那种冰冷的表情,冰冷的语气,话语的内容却无边温柔。若是交给某位诗人或者朗诵家来念,又是一句惊天动地的告白了。
谈毓书一凛,“你调查我?”
“不用调查。”陆博渊对着已经被高温烧得慢半拍的人,“没有哪个家庭圆满的孩子,会管别人叫‘妈妈’。”
谈毓书恨恨咬着腮帮,企图扳回一城,“孩子是我的。”
陆博渊淡然地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他很像你。”
或许,这叫“爱屋及乌”。
“你简直......”陆博渊发现他最近很容易词穷。
陆博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还爱我。”
不容置疑的笃定。
谈毓书更加不悦,心里充斥着窃贼被当中戳穿的恼怒。
“我说,孩子是我的。”
“我知道。”
“我背叛了你,背叛了爱情,跟别的女人结了婚。”
“然后呢?”
“谈墨是我跟别人的爱情结晶,什么叫‘爱情结晶’?两个人互相爱慕才会选择去生孩子,大作家你懂不懂?”
他甚至说了谎。
但陆博渊比他想象中还要固执,“你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
谈毓书气极,眼前的人脸皮简直厚到令人发指,“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他恨恨转身,阔步朝卧室迈去。
“你自己走吧,不送!”
很久之后,两人回想起这一幕。陆博渊问,毓书你是不是被高烧烧得不清醒,居然赶我走?
谈毓书摇头,说,那时候很清醒,清醒到,知道那不是梦,只能朝内心相反的方向走。
“啪嗒”。
门锁合上的声音从沉重的木板传来,谈毓书蜷进被子里,脑袋嗡嗡作响,弄得他心烦意乱。
年轻的时候多好,喜欢的人,喜欢的事,可以不顾一切去追寻。
现在羁绊多,想的也多,畏首畏尾,活成那时候最讨厌的样子。
谈毓书,你活该。
“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别想去祸害我的儿子!”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恶心的人!”
女人尖锐的警告回响在耳边,恨不得把脆弱的耳膜撕破。
谈毓书压抑着怒火没有反驳,拍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在桌上,也没有让服务员找零,就气冲冲夺门而出。
他穿越拥挤的人海,推推搡搡,往人少的地方逃窜。怒气填胸的时候总是健步如飞,没有看到醒目的红灯,只想赶紧逃离这女人。人们谈话的嘈杂声混着各类汽车的鸣笛,把本就闹哄哄的街道吵得不可开交。
叭!
嘀嘀!
呼——
萦绕在耳廓的琐碎的鸣笛声让他心烦意乱,脚步不由加快。
叭——————
这一声,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响亮,振聋发聩!
近在咫尺的巨响让他的脚步下意识停住,侧头一看。
视线还没有完全转过去,身体就被一个突然的力量往前推去,头磕上马路旁的站台。顾不上如火烧的灼热疼痛,仓皇回头,就看到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妇人,正无力地躺在血泊里。
这个之前还对他破口大骂,却一把将他推开,独自面对死神的女人......
“阿姨!”
谈毓书发疯似的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