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灰头灰脸的道士,身上挂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娃,在桥上走也不得退也不得,场面滑稽。
乞丐甲喊道:“你拿这么多我没有了!”
乞丐乙比他更大声:“哪里多了,肥润才多呢!”
乞丐甲:“他去哪里了?我去揍他!”
乞丐乙一把推开乞丐甲:“早就走了,自己来得晚怪谁。”
而且,围着他的乞丐不好糊弄,好像知道他有钱似的,不是一两个铜板就能满意离开的。就算程恩不从桥上经过,他们也能摸到程恩的摊上,厚脸皮求一些赏赐。
傍晚的时候,野娃收工,在桥洞地下围着篝火一起吃喝。程恩何其有幸,因为银两付得多,被宰的次数多了,成了小乞丐们特邀的坐上宾,一同在桥洞地下围着火炉,吃着烤鸡,土豆,焖番薯。
十几天下来,程恩与这群娃娃熟络起来,声名远扬。容县的乞儿群都知道,这个看着跟他们一样破烂,还肾虚体虚的道士其实很有钱,超级有钱,而且特别大方特别窝囊。
程恩笑得干干的,为了防止被蜃海追踪,脸上涂着的土色泥巴差点裂了。只能故作深沉地望天。
“道长吃啊,有钱人家里那个老女人给我的,可好吃了。”
他在这一群乞丐里头,多少有些坐立难安。那个小乞丐可管不了那么多,“道长,快吃啊,不吃就是看不起我们。”
一群人围着七嘴八舌,“对啊道长,不要看不起我们……”
程恩面无表情地吞了那个乞儿递过来的一块小糍粑。
那群小儿见他吃了,很是开心,纷纷叫好,如同被认同一般。
“程道长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兄弟了!”
“程道长是大哥哥!”
见程恩毫无顾忌地同他们一同吃喝,这群小乞丐也当他是自家人了,当下也管不得程恩太多,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一天的见闻来。小乞丐们都是穿着灰扑扑的烂衣服,脸蛋同样是脏兮兮的。程恩费了一番功夫才勉强把人认全。
狗剩:“那个胖人长了好肥的一张脸,一脸贱肉。”
肥润:“我今儿见着一个穿着长衫的男的,连我拿了他的腰包都不知道,还跟旁边的男的说什么夫子,蠢死了,他还想着高中呢。”
忽然,二娃道:“那个没手没脚的,趴在地上的人挣得多吗?我就问问。”是问一直跟着这群乞儿流浪的一个人棍乞丐。
肥润嘲笑道,“你管人家咧,要不你也试试。”
二娃吐了吐舌头:“才不要,那得多疼啊……”
小狼:“好像是挺多的,保护费每次都是他交得最多,曾叔叔每次都给他带最好吃的。”
程恩一愣:“曾叔叔?”
众乞丐见程大哥哥半天闷着不说话,终于发问了,顿时叽叽喳喳起来。
二娃:“只要保护费交得多就能有新衣裳了。”
小狼:“曾叔叔是保护我们的,我们要交保护费!不然会给别人欺负的!”
肥润:“没交保护费,前几天三哥儿被街头那个流氓打死了。”全然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小流氓。
程恩也逐一曾问过这群乞儿“出道”的原因,基本上跟家里走丢了,家里发大水,爹娘死没了。也知非得有个领头人才能把这一群乞儿聚集起来,打通上下,让这群拳头丁点大的无知小儿有个依附。若是拆散了这个小团,指不定这群无家可归的娃娃又要沦落到哪里。
两种选择之间,说不出哪一个更可怜。
又不能由着这群破小孩这样乱来,手脚干净的还好,手脚不干净的若是碰上了稍微凶横点的,下场不得而知。
程恩憨笑着,看向周围的一个格格不入的大乞丐。
这个大乞丐叫做哑巴,却不是哑巴。哑巴在这群乞丐中年龄算是大哥,但这群小毛孩一般都不怎么理他。程恩很早就注意到他,纯粹是因为这人话少,很低调,见着有赏钱也不拿,在这群流浪汉中格外不着调。旁人问话一律不答,久而久之,就被叫做了哑巴。
活泼外向的娃们虽然十分不齿哑巴故作清高,一副谁欠了他钱的模样,却不曾真的动手动脚,哑巴也就全须全尾地跟着一起混。二娃好心,有时还分一些钱给这个哑巴。
哑巴也知道程恩看向他,沉默地抬起头,然后低头专心啃着自己手上的番薯。
程恩有些心烦意乱,自下山以来,他四处给别人算卦,听得最多的,是关于孩子丢了的事情。正好自家很会唠叨的师父又不在身旁,便想要淌一趟浑水,查一查这群娃娃究竟到了那个旮旯山头。于是便来到了昌州,打听到了张家码头、郑家公子和那幢春楼蜃海。
蜃海里面的那些个娃娃,多半是来路不明的,程恩能够肯定。
天意弄人,张家码头不知什么原因,前段日子突然就关停了。
同样的,他第一天就想要钓的雪媚子不仅没来找他,想必也给其他人打了个醒,蜃海是里里外外防守更严了。程恩也想二进宫,换了一张脸在外头游荡,守门的见他面生,毫不留情地赶走。说是最近风声紧,不接散客了。
程道士抱着自己的小腿对着灯火忧伤。这段日子他除了给小乞丐们创造业绩,基本上没干什么。他也想过夜探蜃海,只可惜自己那个身手实在是短板,若要夜探很大程度上会闹得鸡飞狗跳,万不得已,程恩不想打草惊蛇。
乞丐们依旧嘻哈玩闹,冷不防地,那群乞儿口中的曾叔叔突然造访。
只见一个长相普通,身形普通的壮年拎着食盒踏进了桥底。见状,孩儿们一窝蜂地围上去把曾叔叔围了起来,叫桑着求关注,顺便捞点好吃的。程恩身边一下子冷清下来,只留下一个二娃给他飞快地提醒:“程大哥快点躲起来,曾叔叔不喜欢我们跟其他人说话的。”
程恩一下子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
他没来得及隐去身形,曾叔叔便注意到混进来了一个人,拨开围在他身侧的乞丐群,警惕道:“道士?”
想跑没跑成,程恩扶额讪笑道:“算命的。”
那群娃娃边大口吞咽,边叽叽喳喳,“程哥哥可好啦,给钱特别爽快,虽然他没什么钱。”
二娃:“曾叔不许生气的!”
狗剩:“我们很喜欢程哥哥噢!他有一本黄大仙!”
肥润:“每次我都能从程哥哥那里拿很多钱呢!比他们都多!”
……
这群娃手忙脚乱地说着程恩的好,那位曾叔叔绕有兴趣地看着程恩,眼中的警觉却半分未少,笑道:“噢?那就请道长给我算一卦了。”
程恩知道那位曾大叔怕自己坏了他的好事,实则程恩有心无力。没找到更好的办法安置这群孤苦伶仃前,他不会贸然出动,且眼下还有另外一件让他十分头疼的事。程恩刷刷摆出自己的活计,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签下来,左慈戏曹操。
程道士冷汗直出,他这是犯了抽下下签的命,最近怎么净是下下签?!
曾叔叔等着程恩的解签,那群娃娃也等着听故事,不停地催促。
程恩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颠三倒四胡言乱语:“此签名为左慈戏曹操。这个左慈先生道号乌角先生,研习炼丹之术,有神通。一日,左慈出席曹操的宴会,用各种法术戏弄奸雄曹操。他给曹操进贡了一个黄柑果,曹操一切看开发现没有果肉,勃然大怒,就要追杀左慈,左慈凭借着法术,变成一头山羊逃走了。曹操自然一无所得。”
程恩清了清嗓子,“这个签的意思就是,身有一技之长,无所不能。即使被奸人所害,定能逢凶化吉,平步青云。”
这群娃娃安安静静听他讲到这里,听完故事又开始一通怪叫:
“曾叔叔那么好的人当然能逢凶化吉啦!”
“没有果肉的柑果也敢送给别人,这个左慈真的很坏诶。”
“哎呀你知道什么,历史上曹操就是个大坏蛋好不好。”
“程哥哥给我讲别的故事好不好?”
“程大哥,炼丹法术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隔着明明灭灭的篝火,程恩见曾大叔眼神有所松动,看样子是对了人家的胃口,糊弄过去了,立即起身走了。程恩走后,豆丁们围着的曾叔叔再三告诫这群乞丐儿,以后不要老是缠着程大师,给别人添麻烦。
“怎么这样啊?”
“程哥哥那么好不会介意的啦。”
尽管小乞儿们再三哀求,他们的曾叔叔也没有改变主意,再三强调不能同那个道士过多来往。
折腾了一宿,程恩是脚踩棉花,披星戴月回来的。
程恩回到自己的住处,想着洗洗睡了,一根大棍就挥了下来,脑门立即鼓起一个大包。
运气差起来他自己都怕!
明明是自己花钱租下来的房间,程恩还得抱着头,求爷爷告奶奶让那位不速之客不要敲他的头,还得滚着地躲避乱七八糟的棍棒。但是偷袭他的人显然力道不够,战斗力约等于没有的程恩,眼前冒了一会儿小星星就能同手同脚地躲过去了。
待程恩看清了围着桌子追着他打的人之后,觉得自己老花眼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