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这些人相当于雇工,拿钱给别人办事的,就连正经大老板的面儿都没见过。他们身上或多或少有些年久的案子,上面的人给解决了,自己也想找个地方安生过日子。
那些个被抓过来的年轻男女,还提到一些穿着黑袍的道人。那些货被抓住之后,是先集中到一个地方,由那些个道人分配到各处。带过来的货都是已经处理好的,而老鸨要做的就是牢牢记住那句暗语,每次接受货物的时候辨认,以防有人浑水摸鱼地钻进来。蜃楼里管事的只要伺候好这些少爷姑娘们,每日定时给喂些解药,教他们一些讨好客人的技巧,不出差错地养着就好。
其他的,就问不出来了。
程恩点点头,先是又一个黑袍兄和一个青衫面具男,后来再来两个秋扇公子和季二爷,此事看上去比他最初想象地要大。不过好在有雁殊仙君的帮助,容县这个蜃海算是名存实亡了。不过,行动之后要怎么处理容县蜃海还是一个大难题。既不能让这些人突然跟上面断了联系,又不能让蜃海上面管事的发现他们的存在。
程恩焦急地来回踱步,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剩下的一大帮子人才好,又担心上边的闻风而动,叫他找不到了。
雁殊坐在一把椅子上,很有耐心地看着他来来回回地折腾。
程恩看了雁殊一眼,自己的捷径就神情淡漠地坐在厅前。只要上前同仙君解释一二,或许就能解决此事,但是转念又想,还是不要让仙君插手太多为好,不是有很多小说戏本里面说,仙家插手凡间的事务,总会受到或多或少的惩戒吗?
能避免还是避免吧,程恩心道。
雁殊看着程道士对着自己眨了眨眼,不解地微微蹙了蹙眉。
灵光一现,程恩拍拍手,数之不尽的黄符飞起,在蜃海附近下了一个名为虚无的阵法。
这个阵法是程天赐教的,存于虚无,败于虚无,如同在海市蜃楼中游行,名称由是而来。虚无分为上下两部,下部化虚境,虚无虚境通过自身灵气启动,是按照入阵者个人意志编织的幻境,能够映射某一个地方过往的景象,并按照一定的规律呈现出来。程天赐后来将虚无下部修正为能够使用黄符启动的通用阵,降低教学难度,这才让程恩浅显易懂地学会了。
阵成,蜃海就是一个真假参半的虚无幻境。阵外黄符控制入阵者心神,非得道者不能察觉。阵中黄符替代那些被送走的倌儿姐儿,形成幻影,补全幻境。虽然依旧存在破阵的风险,但眼下程恩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依葫芦画瓢,程恩火速赶往昌州,三下乘五解决了昌州城内的大蜃海。在昌州得到得到的消息大同小异,依旧是归那个季二爷管,月前曾来过一回。
时至今日,摆在程恩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追踪这个季二爷和他身后的秋扇公子;第二条,追踪那日在龙虎山所见的绿衣服和黑袍人。他还没不靠谱到这种程度,晕之前在黑衣服和绿衣服身上拍了黄大仙追踪符。
追踪秋扇公子只需按兵不动,在容县或者昌州守株待兔即可,时间上大概需要再等四五个月。而追踪龙虎山二人就要往赴京中,蜃海当中不乏本领高强的道人,还得承担虚无被发现的风险。
思前想后,他还是想冒着风浪抓大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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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昌州,程恩愣了愣神,又回到容县自己原本的住所。雁殊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
店主人知道他有时候会乔装,识得程恩原本的面目,见了没有吃惊,热情道:“道长,我婆娘刚刚做了一些莲花糕,拿过去给你尝尝?”却不曾见到程恩身后跟着的雁殊公子。
程恩微微拧了拧眉头,没有发现异常,问那客栈老板道:“大哥,我有一个远方表妹被家里人寄放在对面那家花楼里,能否帮忙照看一二。”
寄放当然只是说辞,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个表妹是被家里人卖掉了。客栈老板是老实本分之人,听了程恩的话担忧道:“道长,你还有个表弟被买到花楼啊?”
程恩羞愧地点头,道:“家丑不可外扬,只不过我那表弟平日里的性子刚烈地很,我担心他闹出什么幺蛾子。”程恩举了举自己的手,露出一圈淡淡地牙印,“你看,这就是他咬的,若是大哥得空,能否帮忙看着一点。”
客栈老板想了想,颇纠结地问道:“不需要进去吧?我那婆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程恩连连摆手,给客栈递了几张黄符,道:“不需要劳烦大哥进到花楼里面去,只是倘若花楼外头闹了起来,或者你觉得不对劲了,能否把这张符烧了,也算是告知我一声。”
客栈老板知他有一两分本事,平日里为人也算是厚道老实,接过黄符只道:“就算他们里面闹了起来我们外面的也不知道哇。”
程恩点了点头,肯定道:“的确如此,但也只能尽人事了。”
客栈老板不再询问,反倒是劝告了程恩道:“道长,那地方不是好人家呆的,我自然帮你看着一点,但你最好还是尽快把人弄出来吧。”
程恩苦了一张脸:“正想办法筹钱呢。”
那头客栈老板娘见他们鬼鬼祟祟地不知道聊些什么,也凑过来大声问道:“你们俩聊些啥呢?不能见人啊?”
客栈老板摆摆手,喝道:“去去,妇道人家管这么多干什么,坐着别乱动,小心动胎气。”
老板娘恼了,高声骂道:“好哇,敢骂我了是吧!”
客栈老板真怕她一个不小心,连忙低头装孙子,哄着他的婆娘。
与客栈老板道了别,程恩从客栈出来。北风凉,街边堆雪,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多是置办年货的人,行色匆匆,脸上笑意却一分不减,一年到头了。
有些人认出了他前几日曾在此地摆摊算命,见他算得挺准的,很讨人欢喜,送了他一些柑果。程恩手里拿着一个黄橙橙的大橘子,那些父老乡亲打听道:“大仙你啥时候有空来摆摊呀,给我儿子算一卦。”
“大仙我媳妇要生了,男孩女孩啊?”
“黄道长,我家小娃抓阄抓了个骰子,你看他不会是赌徒的命吧?嗳唷,这可咋整!”
“大仙,我奶奶给我托梦了,解梦你在行吗?”
“道长!我家熏了一点腊肉,你还住原来店里不?赶明儿给你送去!”
期间,夹杂着几个孩子的吼叫声,“程哥哥,快看是程哥哥!”程恩一怔,那群没天没地的小乞丐突破围着人形屏障,奔着程恩来。
这群小乞丐们很听曾叔叔的话,打算以后离程恩远一些,正准备阳奉阴违呢,程恩便消失在人海里了。可把这群流浪娃给气坏了,这个大人怎么这样坏,走就走了,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好歹说一声,以后我们还去找你呀。
这会儿在熟悉的街头见到这个让他们念叨许久的程道士,一时惊喜交加。
二娃:“程哥哥你这么没胡子呀!你剃掉了吗?”
小狼:“程哥哥你最近去哪里玩啦?”
肥润:“是我先认出来的!你别挤我!程哥哥,是我先认出你来的!”
狗剩:“不许抢我的橙子!肥润你个球,还给我!”……
这群小狼崽上前把程恩攒人品,刷脸得来的赏赐群起瓜分,毫不留情。程恩忽悠左边这个嗡嗡叫的娃,又哄哄右边这个呱呱嚷的娃,费尽苦心地伸长了手,隔着包围圈,把仅剩的糯米粑粑递给抢不到东西正嚎啕大哭的娃。在一群哇哇大叫的孩儿当中,有一个稍大一点的一直看着这边,离得比较远,欲言又止。
那是哑巴。
程恩时不时地看过去一眼,那哑巴挠了挠头,自顾自地走掉了。
围着程恩的这群娃拿了便宜从不买乖的,见着好吃的,非要程恩请他们吃大餐。还有理有据,就要过年了,程哥哥不能小气压岁钱,要大方一点意思意思。
小狼:“程哥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说好的带我们去酒楼吃饭的!”
肥润:“要去最贵最大的!”
大宝:“程哥哥,我想吃烤鸭腿。”
二娃:“我要很多笼很多笼烧卖。”
程恩:“……”
程恩忽然想起寒冬腊月的,这群娃依旧住在桥底,不知扛不扛得过去。一问才知,人家曾叔叔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被褥,搭起了隔风板,都暖绒绒的。提起曾叔叔,这群娃又开始呱呱说个不停。
一只神棍带着一串衣裳褴褛的萝卜头,吃了整个容县最上档次的酒楼,是这群豆丁强烈要求的。
程道士被这群小乞儿狠狠地敲诈了一把,吃干抹净了,那群娃娃喳喳叫着回桥底下睡觉了,作鸟兽散。大路朝前各走一边,程道长一个人四下茫茫,意识到自己如今身无分文,连住店的钱也付不起了。
更让他忧心的是,他好像把雁殊仙君给弄丢了!
雁殊仙君一声不吭的,看来是又走了。
寒冬腊月入夜很早,不过多时飘起了雪花。程道士不死心地在这一条街上来来回回地找了三遍,一再确定雁殊仙君不告而别之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鼓起十二分干劲,继续追踪青衣服和黑袍杨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