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康崇深以为然:“我这周累毙了,下周还得继续。”
“忙什么?”
景允问完这句,从床上半撑起身,拿了床头柜上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是房东备在这儿的,拧开喝了一口,递给康崇。康崇就着喝的时候,感觉瓶口濡湿而暖,仿佛残留着对方嘴唇的余温,连喝了好几口都不解渴,喉咙里烧得慌。
他索性坐起来,立着枕头垫在背后,摸过手机解锁,翻开备忘扫了两眼,一连串地说:“周一周二写企划案,周三周四跟合作方开会,人家是国外的,时差相反,我们就得熬夜;周五周六出差,周天回来。真好,我不用相亲了。”
景允也陪着笑,夺走他的枕头,使了点儿劲儿把他塞回被窝,说:“那你再回个笼,把下周的睡眠给预支了吧。”
康崇善于被他说服:“言之有理。”遂心安理得地躺回去,枕头都不要了,挑中个更奢侈的替代品,他的大腿,舒舒服服枕着,退出手机备忘,打开外卖软件订早餐。
“想吃什么?”
他刚睡醒不久,嗓音沙哑黏连,说任何话都显得温驯服帖、宠溺纵容,未经梳理的头发垂下来,偏向一边,越过不甚规整的睡袍边缘,若有似无地刺着景允大腿内侧那一小片极少被触碰的肌肤。
他不能躲开。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做什么都合情合理,做什么都意味深长。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门外陈蜜柑中气十足的叫唤:“饭团!!!”
“……”
早餐吃饭团,三个人各选一种口味,咸蛋黄,蟹钳肉和叉烧。除了三种主打荤食,余下的辅料都相同:生菜,沙拉,肉松,油渣,黄瓜和火腿丝,米粒水分充足,比一般的白饭粘性要大,围成一堵厚实牢固的墙,将以上素材悉数包裹,通通卷进薄如纸张的紫菜。别看只有巴掌大小,重量可真不轻,随着牙齿切入的深度,口感层层递进,软的,脆的,生的,熟的,甜的,咸的,各具特色又乱中有序,若是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能枉顾形象地咬一大口,那种饱腹感足以让人毕生难忘,“下一秒去死都可以。”陈蜜柑说。
她又咬一大口:“杀我前男友我都不会管。”
早餐送上门之前她精简而快速地冲了个澡,像电视上那些标榜时间就是金钱、活得争分夺秒的成功人士,端庄地翘着脚丫子坐在床尾,左手握着饭团,右手举着果汁,嘬得吸管咕噜噜响。
康崇指出:“杀他你该觉得下饭才对。”
“是哈,不然我能再吃两个。”
“陈蜜柑,景允的腿都比你细,你控制控制吧。”
“我胸还比他大呢?!”
无故卷入纷争的景允忍不住发声,一手一个,捂住他俩的嘴:“幼儿园不收你俩了就这么放肆啊。”
陈蜜柑轻轻地咬他,像磨练乳牙的小动物。康崇的嘴唇柔软,削薄,有点干燥,下巴上冒出零星的胡茬,痒痒的扎人,蹭他的掌纹,像极了亲吻。
他倏地缩回手,几不可见地攥了攥拳头,转而收拾餐桌,打包垃圾拎去玄关,十二点之前要退房,到时候一并捎走。
康崇看着他,陈蜜柑看着康崇。
她抖着腿琢磨了一阵,眼珠乱转,手闲不住地抠脑门儿上一颗“异军突起”的痘痘,态度颇无所谓地、就那么信口一问。
“哥,你俩是在谈恋爱?”
第15章
康崇和陈蜜柑面对面坐着,一个在床沿上,一个在椅子里,没人说话。光从他们身侧照进室内,泉水一样清冽。
主卧外面通着露台,挺小一片空地,目测五个平方,摆着装饰用的实木画架,石膏雕塑,四方茶几,两块草编坐垫,窗幔飘飞犹如白浪,晃得康崇眯起眼睛。
即刻他想,今年或明年吧,他要买房子,得有个这样通透敞亮的露台,天晴了在外面晒床单,下雨了把花搬回屋里,仲夏夜里吹晚风,隆冬清晨看日出。
跃层,面积不需太大,卧室朝阳,半开放式厨房,做饭的同时还能跟人聊天;按摩浴缸、沙发床、投影仪和游戏机是必不可少的;最好还有专门的书房,只看书,写字,至多放放音乐,不作他用。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回头看景允,人往后仰,压得椅子翘高了两条腿,手伸出去,越过椅背,搭着桌角,再往前,匍匐进一堆褶皱的桌布里,轻而缓地游走,仿佛在摩挲、勾勒着什么。
陈蜜柑抬脚蹬他,他不闪躲,硬生生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反问:“我们像吗?”
她倒叫他问住,锁着眉头思量。景允洗完了手,换好衣服,从里屋走出来,满脸嫌恶地闻自己身上的味儿,揪着T恤领子贴近鼻尖,衣摆随之往上,露出小半截白皙的腰肢,似乎没听见他们方才的谈话,一句都没,嘴里只顾嘟囔:“我快馊了,得回家换衣服。”
他的腹部纤瘦,浅浅两道腹股沟埋没在裤腰边缘,线条平直,臂弯足以丈量它的周长,触摸或会让它紧张,收缩,呼吸急促使它剧烈起伏,它凹下去,腰窝能盛一汪春水。
他的衣摆一抬一放,秒数的瞬间,短到什么都干不了,又好像什么都干了。康崇脑袋里嗡得一声,有东西轰然坍塌,唯有赶快转移视线,佯装不动声色:“行了啊给你呼扇感冒了。”
陈蜜柑差点儿蹦起来:“你俩就是!”
康崇把她摁住:“我看你吃撑了。”
景允一头雾水,不知他们在对什么暗号。电视还在播报早间新闻,无非是老人被骗买保健品,酒驾司机又在撒泼,孩子掉河里了,家长一张大脸凑近镜头发表感谢感动感言,出事儿的时候谁知道干吗去了。这些事儿发生在全国各地,仿佛处处都有,生活跌宕起伏,除了飒城,离他们那么近又那么远。景允也坐下来,任凭陈蜜柑从包里拿出一支试管装的女士香水,照着他一顿猛喷,身心都麻木了,放弃抵抗,熏得嗅觉失灵。他说:“九点了,收拾一下,准备退房吧。”
退过房后,三人一道回家,隔夜的馊衣服外包裹着甜美的香水味,往康崇车里一坐,登时兰薰桂馥,沁人心脾,他恍惚地拉着一车名媛美姝,自觉如同早晨刚下班的可疑服务行业人员,打开空调和音响,湮灭在滚滚红尘中。
鲜少有这种“不用考虑接下来该做什么”的悠闲时刻,他们漫无目的地逛,开过护城河,开过菜市场,开过曾经一起念书的初中学校,如今分化成两个校区,新起了实验楼,扩建了体育场,校服依然很丑。快到校门口的时候,陈蜜柑激动地降下车窗,探出头朝外大喊:“形而上学!不行退学!太惨啦!逃课吧!!!”喊完方觉通体舒畅。
各回各家之前,景允拉着陈蜜柑,又叮咛了一遍:“他们说你,就当做没听见,该逛街逛街,该蹦迪蹦迪,有合适的再找,没合适的拉倒。”
陈蜜柑本来还笑,闻言沉下脸来,忧患地问:“死活都找不到合适的怎么办?”
“那就不找。”
“我要是一辈子不结婚,哥会笑话我吗?”
“不会。”
“我觉得婚姻挺可怕的……哪怕是跟喜欢的人,也会变得不喜欢了,因为真的特别麻烦,特别折磨。我说话不是没有根据,我当过三次伴娘,我妈说不能再有第四次了,因为我会嫁不出去。我心想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结婚。你想,从筹备婚礼就开始刁难你,你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到了那天还要装出一副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的样子,其实站着都快晕了,司仪还拼了老命的要把你说哭,必须哭,不哭就没有仪式感。典礼流程复杂,都说婚礼一生就这么一回,不能留下遗憾,但凡错了一处,你就觉得完了,是坏兆头,不管过去多久,想起来都膈应。还要应付七大姑八大姨,那些亲戚你认都认不全,他们之中还可能有极品,这没法选,防不胜防。
“结完婚呢?有人就松了一口气,觉得现阶段任务完成了,休想,还有下个阶段。一窝人围着问你啥时候要孩子,啥时候怀孕,啥时候生。他们都是这样,催完你找对象催你结婚,催完你结婚催你生孩子,一天天的不上班不睡觉不知道操心什么玩意。要我说你们掺和什么劲?你们是孩子的爹?少他妈关心我,我好得很,不差你一句话,你闭嘴我还清生点儿。小哥你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没话找话?还是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我好?人活着什么时候能不被指手画脚?
“生了孩子更加完蛋。哦对,你跟我大哥不用生孩子,真羡慕你们俩。生完孩子我变丑了,落一身病,你让我怎么爱他,怎么爱那个把我变成这样的男人?我们要是吵架了,我还得时时刻刻想着,为了孩子,为了孩子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不能一刀捅死这个王八,但我不想当圣人,我一点都不伟大,我也有私欲的。人有私欲不正常吗?王小波说过,‘人有权拒绝一种虚伪的崇高’,哥你肯定看王小波,康崇么不一定,他从小就不爱看书,他买书是为了装逼。嗯?他让你带他买的?那他肯定是有别的企图!
“说回结婚,不对,说回喜欢的人。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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