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听见了小乞丐的声音,忽然想起了白天在他药房里一身脏兮兮还想要买药的那个小乞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是谁,神情瞬间嫌恶起来。
“我说你怎么这么面熟,原来是白天来我药房里捣乱的那个乞丐,脸也洗了,衣服也换新的了,难怪刚刚认不出来,不过虽然样子变了,身上却还是一样恶臭,要我出诊医治的那个病人恐怕也是和你一样的乞丐吧?真是晦气,不去不去,你们爱找谁就找谁。”
被郎中这样看不起的嘲讽,小乞丐感到屈辱。
“身为济世救人的大夫,你怎么能这样肤浅的以貌取人?还漫天要价,简直就是抢劫的土匪。”
郎中不屑一顾道:“谁抢劫你们了?这镇子上就我这一间药房一位大夫,物以稀为贵不晓得吗?你们如果还觉得我是在漫天要价,大可去别家咯,我也不差你们这些乞丐几个小钱。”
小乞丐见郎中这样厚颜无耻的耍无赖,不禁又愤慨又觉得屈辱,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看着郎中这副装腔作势的仗势欺人样,凌余怀皱眉,语气冷了下来。
“也就是说,只要我把这一两银子的出诊费付清,你就肯随我们去出诊,是吗?”
郎中见凌余怀这样问,不禁暗自嘀咕,难道这小子真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看这模样怎么也不像个大户人家,定是在想去哪借钱了,我可不沾这麻烦事。
想到这里,他就嗤笑道:“小子,这大话谁都会说,但这一两白银,可不是说说大话就能平白无故地从手里变出,我劝你最好该干什么事就干什么事去,别继续在这里胡搅蛮缠,不然别怪我叫人把你们乱棍打出去!”
说罢,郎中哼哼就要关门,没想到地上忽然掉了样东西,虽然是在昏暗的街上却依然能见到那东西微微闪动着些许银光,郎中定晴一看,浑身颤抖,嘴巴情不自禁张得老大,下巴差点惊到掉在地上。
那地上,竟然是满满一袋子的银子,玉珠落玉盘似得从褐色钱袋里滚落出来,铺了大半个地,颗颗明亮,熠熠生辉。
郎中从没见到过这么多银子,不禁扑上去,颤抖地摸着地上的银子,眼里满是惊奇和贪婪。
看着郎中在地上摸着自己钱袋子里掉出的银子的丢人模样,凌余怀冷漠地说:“看看这地上的银子,你再说一遍,我身上还凑不凑得起一文钱?”
郎中不敢置信地问:“这······这······这不可能,身为乞丐,你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银子?”
凌余怀皱眉。
“你的话太多了,既然不想出诊,那就滚吧。”
见到嘴的肥鸭子要飞走,郎中诚惶诚恐地说:“别!我出诊,我立刻就出诊!”
凌余怀慢悠悠道:“你之前不是还说大可去别家,也不差你们这些乞丐几个小钱吗?变脸地这么快……是才发现自己最近讨不到饭吃了么。”
郎中面色惨白,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若是可以,真想立刻抽自己俩嘴巴子。
“好了,别在地上捡银子了,去收东西出诊,随我们去郊外,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等回来也再捡不迟。”
“是是!”
闻言,郎中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进药房里去收拾就诊的物品,生怕凌余怀反悔。
小乞丐大概觉得让凌余怀破费了许多很愧疚,低头对凌余怀低声说:“大哥哥……让你破费了那么多,对不起,以后不管怎样,我都会尽力早点还清的。”
凌余怀摇摇头,柔和道:“和我说那么客套的话干什么?人命关天,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闻言,小乞丐更是感动,有些想哭。
“大哥哥……”
看着这孩子真情流露的想哭模样,凌余怀不禁宠溺的摸摸他的小脑袋。
“你爷爷的病要好起来了,你要笑才是,要快些长大,保护好你的爷爷不让别人可以随意欺负。”
小乞丐擦擦眼角,坚定的嗯了一声,他看着凌余怀修长高大的身影,眼中透露出一种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憧憬和依赖。
☆、意外
夜色重了,郊外的氛围比起镇上还要来得死寂,乌云重的几乎不见天日,只有一轮雾蒙蒙的银月被包裹地只剩尾巴尖。
小乞丐走在前面为身旁的凌余怀指路。
最后面的郎中背着就诊的物品,手里虽然紧紧提着一盏发光的黄黄灯笼,照亮了周围的路,但依然怕得浑身哆嗦,一听到树林里有幽幽声音传来,就惊恐到一阵寒毛竖起,脸色都发白了。
平时庙里一炷香为一个小时,放在他这里,估摸着都能烧整盆,一路走来何止腰酸背痛、心惊胆战。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埋怨,镇上那么大个地方住哪不好非要住这偏远郊外,难道镇上流浪的乞丐多到连块遮风避雨的破屋子都找不到了吗?
他正尖酸刻薄地埋怨着,没想到前面的身影忽然顿住,他猝不及防差点撞上,想赶紧刹车不料反倒脚底一滑不小心摔了个腰疼。
“你他……”
“……嗯?”
郎中简直气到想说粗话,但当凌余怀的视线扫过来时,他立刻闭上了嘴,一脸尬笑道:“……没事……没事……”
凌余怀淡淡地说:“我们到了,进去吧。”
郎中连忙好的好的,然后扶着自己快断的老腰从地上爬起来,不得不说是狗腿到了一种极致。
等郎中抬头,果然在面前看到了一座不起眼的破庙。
这座庙破的简直不能再破,庙门上几乎都是大洞,窗上的纸糊都破了,打开吱嘎响的庙门,只见到屋瓦上皆是厚厚的蜘蛛网,地下积累的灰甚至已经盖过脚底。
那些曾经被粉刷的黄墙裂开一条条缝,里面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再看看庙里祭拜的佛像,一身渡铜袈裟又脏又破,手指头也掉了好几根。
庙顶也有几块破洞,如果此时天上下起大雨,恐怕这庙里也要跟着水漫寺门了。
小乞丐欣喜地推开庙门,迫不及待地喊起来。
“爷爷!我回来了,我带大夫来给你治病来了!”
声音在庙里回荡,却没有人回应,小乞丐脸色不安起来,虽然不断地在心底将那不安的猜想否定,但深埋的恐惧却变得愈演愈烈,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失去控制。
小乞丐步子慌乱起来,他找到一个灰暗的角落,看到他爷爷背对着他蜷缩在脏兮兮的布衣里,安静得好像睡着了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轻声细语道:“爷爷?我带大夫来给你治病,你醒醒。”
但他爷爷始终背对着他,动也不动,就算这里就像一座干枯的坟墓,伸手能触碰到地只有布衣下彻骨的阴冷。
“爷爷,你快点醒来啊,不要再睡了,以后再睡好不好?”
包裹在布衣里的爷爷依旧动也不动。
“爷爷……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好,我求你了回答我一声好不好?你应该回答我的……你明明……明明可以回答我的……”
小乞丐沙哑着嗓子,泪从眼角流下。
“……”
凌余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沉默着,过了一会走上前,缓缓伸出手按着小乞丐的肩膀,低声说:“……让郎中看看吧,若是真的……那也让他老人家早些入土为安吧。”
小乞丐呆呆地抬头,此刻,他的精神仿佛被彻底压垮,留下来的只有脆弱和茫然。
突然,他转过身冲了出去。
见小乞丐突然冲了出去,凌余怀立刻感觉不妙,生怕他在强烈打击下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连忙随之追了上去。
郊外,小乞丐摇摇晃晃的走着,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某个地方,仿佛生命完全没了支撑般空洞。
他被石头勾到摔在地上,却爬也爬不起来,天地之大,此刻的他却感到自己连一角容身之处都找不到,仿佛浮萍一般随波逐流不知道明天要飘向哪里,今天又该何去何从。
……我……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他从地上坐起来,歪着头,无力到连头也抬不起,他拿起地上有棱有角的石头,慢慢靠近自己脖子……
突然,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拿着石头的手,厉声道:“你要干什么?!自尽吗?”
小乞丐缓缓转头一看,是凌余怀,他歪头惨笑一声。
“……自尽有什么不好?爷爷死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在乎我这个乞丐……还不如早点死了……你干脆把我打死好了,这样就两不相欠,打死我啊,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是我求你的啊,打死我啊!打死我啊!”
“……”
凌余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抱住他,依偎着,安抚着。
小乞丐被抱在怀里,感觉到了那些许却弥足珍贵的温暖,嘴里的疯言疯语缓缓消失,心里的高墙被顷刻间冲毁,一时间再也坚持不住,不自觉地哭起来。
凌余怀依然抱着他没有松开,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大概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小乞丐哭着哭着便精疲力尽渐渐睡着了。
凌余怀轻轻将他从地上抱起,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