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佛庙多年,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每日念经诵佛就已经很好了,主持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你知道我为什么始终不给你剃度吗?”
主持平静地说:“当年,我把还是婴儿的你从佛庙前捡回来时,是觉得你还太小,牙牙学语不明事理,应该等懂事了再由你亲自决定是否要出家,但这些年,我愈发觉得你心里似乎藏着一个难解的心结,所以才坚持让你作为俗家弟子留在佛庙里。”
“我是希望你解开心结的,像你这般佛根深厚清净的人实在不多了,但若始终不能做到了无牵挂看破红尘,放下世俗享乐,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主持……”
主持挥了挥手。
“好了,你先去吧,再不去,李家小姐就真要到佛庙里来求削发为尼了。”
“……是。”
合拢房门后,凌余怀独自一人走在青石小路上,回想起刚刚主持说的那些话,心不禁有些发涩。
被一恒慈一掌击中胸口时,他认为自己一定必死无疑,这也是提前就已经预料到的,如果不是先前吠陀王做了手脚,他也不会借一恒慈的手来自尽。
那种情况下,与其被吠陀王利用,被佛教追杀,不如一死了之,而且这个世间可留恋的事物和人已经消失了,又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呢。
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待再睁开双眼时,见到的不是冥界的景象,而是纷飞大雪里的一座普通佛庙,伸出手,却发现好像柔若无骨,自己居然成了襁褓里咿呀咿呀的婴儿。
直到能走出佛庙和其他小沙弥一起在街上采购必须的生活用品时,才清楚了自己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第三国度像蚌一样封闭着,自足自给,很少与外界联系,而佛教和玄宗在慢慢恢复大战时受到的损失和打击,人间依旧和往日一样平和,仿佛那些错综复杂的阴谋诡计不过都是黄粱一梦。
把斗笠面纱戴上,凌余怀低调地走在街上,听着耳边喧闹的叫卖声,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老幼妇孺,他依旧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一样虚幻。
或许是在冥界忘了喝孟婆汤吧,所以才能记得前世的种种过去,才会像主持说的那般始终怀着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心结。
到了现在,许多事已经释怀了,但唯独那个人……
已经不在意欺骗什么了,或许是原谅了吧……所以才会连名字也丢弃不了,隐隐渴望着那个人也和自己一样没有忘记前尘往事,擦肩而过时会转过头来……
眼里的情绪变得低沉,下意识地把斗笠压低,凌余怀默默走过一片围绕着公告牌的人群,略微听见他们在讨论即将走马上任担当太守的今年的状元郎。
仅仅听了几句,他便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也就没有听见后面的人说道:“……听说是贫寒的出身,虽然是收养的孩子,但真是不得了啊。”
越走,人群就越发拥挤起来,不少百姓聚集起来看热闹,想瞧瞧李家小姐会把绣球抛给哪位如意郎君,又有谁这么有福气能成为富甲一方的李家的乘龙快婿。
李家小姐从阁楼上出现了,身着精致华贵的凤冠霞帔,比平时更加美丽动人,她看着底下父亲看好的几个富家子弟贪婪地仰头紧盯着自己手里的绣球,就忍不住咬唇,心里不安慌乱起来,焦急着凌余怀怎么还不来。
底下看热闹的人群开始起哄,叫着快抛啊。
这时,在人群外面不打算挤进去的凌余怀突然被人掀开了斗笠,李家丫鬟敏兰惊喜道:“我就知道你会来,快些跟我来,不然就赶不上了。”
她强拉着凌余怀挤进人群里,凌余怀本想挣开来,但突然听见围观的人群惊叫起来,一个东西从天空上掉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等再看时却发现竟然是一个绣球。
敏兰欢喜地拍手道:“出现啦出现啦,李家的乘龙快婿已经出现啦,快点快点,还不赶快迎进来?”
说着,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奴才婢女把凌余怀团团围住,架着他要上轿子进李家府邸。
凌余怀这下是真的傻了,他慌道:“你们搞错了,我不是来接绣球的。”
敏兰摇头晃脑地说:“那我们可不管,反正接了绣球,无论是谁,就得和我们李家小姐结婚!”
凌余怀崩溃了。
“怎么……怎么能这样?”
“就是这样,你们几个都给我手脚麻利点,小姐都等得不耐烦啦!”
凌余怀忍不住抬起头,想要求助李家小姐,不料对方掩面羞涩一笑。
就在这即将被五花大绑送上轿子的时刻,人群突然又发出惊叫。
凌余怀转过头来,见着刺眼的阳光下,有个红衣的人骑着骏马奔过来,拥挤的人群被吓得分开,没等看清楚对方容貌就觉得腰被一提,整个人都轻了,被一把揽上了马上。
身后则是一片兵荒马乱,敏兰气急败坏地焦急大喊:“快来人,有人抢婚!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婚啊!”
马蹄依然不停,几下就甩掉了后面来追的人,逃过一劫的凌余怀这下总算是舒了口气。
他看到那人的红色衣袖纹着特殊花纹,似乎是官服的样式,想起刚刚听说有状元郎要来上任太守,便明白了及时救他的人是什么身份。
想到这里,他恭敬地感激道:“多谢大人出手相救,现在我已无大碍,能不能先让马停下来,放我下来?”
“不行。”
“啊?”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这样说,凌余怀忍不住看向对方,却猛的眼睛睁大,胸口的心停滞了一秒,接着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和记忆里没有任何变化的人满脸坚定,斩钉截铁地说:“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