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 (木子锡)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投来的目光，轻轻抬了抬眼睑，目光瞟了过来，云彻赶紧低下头，搅着咖啡里的奶末。
　　店员把点好的甜品送上来，在询问的时候两人同时抬头，目光交汇了短短的一刹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迅速移开了，快的有些不正常。
　　“你……”云彻用指甲死掐自己避免发抖，“喜欢喝焦糖玛奇朵吗？”
　　对方明显是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回答：“嗯……”
　　这对话傻透了。
　　旁边一桌的两位男士似乎对他们相当注意，不时往这里看过来。其中一个的长相有些凌冽，但总体非常有气场，云彻相当羡慕这种男性魅力。
　　对面的人也往旁边望了望，神色突然有些复杂，向旁边一桌的其中一个微微点了点头：“舒医生。”
　　对方也朝这边微笑了一下，云彻瞬间感觉心里有一块地方融化了。
　　所以对面的人也是来这里看病的。云彻脑子里转了转。对方看上去那么平常，只是有些内向，室内也带着围巾，整个人瑟缩在大衣里。
　　“你……”云彻想了想又开口，“来这里多久了？”
　　“刚来，”对方又把围巾朝上拉了拉，声音低低的。
　　云彻想问住在哪，但是这其中可能有个人隐私问题，就没有接着往下问：“你去过这里的游乐园吗？”
　　对方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是新闻里出了事的那个吗？没去过，总感觉有点阴森森的。”
　　“没有这回事，”云彻笑着摇摇头，“毕竟镇上没有其他娱乐场所了，闲的时候还是去那里的人最多，要不就是居民公园。”
　　“那个公园，我昨天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在公交上看到了，”对方眨眨眼，“里面有鸭子是吗？”
　　“很多鸭子，经常有人拿面包去喂它们，一个个养的特别肥，”云彻小心翼翼地提议，“你想去看看吗？其实离这里不是很远，我们可以买一点面包带过去。”
　　对方踌躇了一下，似乎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点了头：“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隔壁桌对这里的动向似乎还是非常在意，那个姓舒的医生几次三番朝这里观望，和对面的男子讲些什么。对面的男子虽然面相上生人勿进，但看着医生的时候总是非常耐心，就只在对方伸手拿第二块甜点的时候打落了他。
　　云彻起身，等着对面的人慢慢地拿好手提袋，黑而直的头发在弯腰的时候斜斜的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个白皙的鼻尖。
　　两人往旁边的面包店走去，云彻只顾着打量对方和自己齐平的身高，迎面正撞上一个怒气冲冲进店的女子。
　　“诶，”女子怒目而视，精致的五官因为有些扭曲反而起到一种惊吓的效果，“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的吗？”
　　云彻没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人，除了抱歉没想出别的台词。
　　女子上下打量了自己，又同时仔细地观察了旁边的人，突然收敛起怒气，露出了然的神情，从手袋里掏出一张纸，熟练地塞到自己手里，指甲尖尖的涂了猩红色的指甲油，乍一看很有恐怖片的氛围。长长的眼睛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朝自己飞了点眼风：“要是诚心想道歉，记得来找我啊。”
　　然后又朝旁边看了看：“这位也是，我不挑的。”
　　说完带着清脆的笑声进店去了，云彻呆呆地望着背影，又看看手里的纸片，龙飞凤舞写着住址和电话号码，还印着一个吻痕。从女子掏出纸片的熟练程度看，显然是批量生产的。
　　“这还真是……”云彻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然而自己的笑声也不怎么自然，只好胡乱把纸片团成一团，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旁边的人不置可否，似乎是说话很费劲似的，一路上沉默寡言。
　　秋天的公园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的时候发出愉快的破碎声。鸭子有些无精打采地在池塘里转来转去，然而看到两个拿着面包的人还是自动围了过来。身旁的人蹲下身把面包掰碎，终于露出一点微笑。
　　“它们冬天也一直在这？”对方边把面包抛向鸭子边问。
　　“不知道，”云彻帮对方撕开面包，“上个冬天的时候我还没来。”
　　面包很快被消费完，厚颜无耻的鸭子们看见无利可图，趾高气昂地一摆一摆走开了。云彻有些坏心眼地把石头踢过去吓它们，身旁的人有些愠怒地喊着“喂”，但是云彻只顾着笑，看鸭子们受惊之后啪啪拍着翅膀飞起来，掀起一阵气浪。
　　“吃饱了总是要运动一下的。”云彻略带无辜地看着对方辩解着。
　　对方的脸没有表情，但是也没绷住多久就流露出一点笑意来，把袋子里剩下的面包屑纷纷洒向空中。
　　走出公园的时候云彻指向南边空中的尽头：“看，游乐园。”
　　摩天轮永不停息地缓缓转动，马路上无数车流缓缓驶向它。
　　“想去看看吗？”云彻问旁边的人，这次对方点了头。
　　两人在公园门口的公交站台上上了车，路上云彻对身边的人讲了游乐园里有哪些项目，自己有什么推荐。对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但是表情是在很认真地听着。
　　到游乐园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门票的窗口没有什么人，售票员打着呵欠递给自己盖了戳的门票，云彻就带着对方进去了。
　　游乐园其实是很平常的，除了旋转木马和空中飞人这些普通的项目，鬼屋和过山车也没有什么特色，广告上从来不宣传这里的碰碰车场面积是全省第几，毕竟投资人自己从来都没玩过。
　　两人和一群孩子坐了旋转木马，在秋千上荡了一会儿，又跑去了鬼屋。面无血色的人头突然从屋顶上掉落到眼前的时候，身边的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云彻紧紧地回握回去，能感觉到对方其实并不是很怕，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而已。后来从鬼屋里出来了，手还是没有放开。
　　最后坐了摩天轮。
　　摩天轮最适合在夜里坐，不但与世隔绝的感受更深，夜景也更养眼，但是在这小镇上白天黑夜也都是一样稀松平常，夜里的景没有什么好赏的。然而对面座位上的人还是很专注地看着。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满心想着死。”
　　云彻突如其来的发言吓了对面的人一跳，对方把目光完全从景色上收回来，认真的看着自己。
　　“周围没有任何人支持我、理解我，同学同事都认为我是怪胎，背地里笑我精神有问题，当然他们说的也对。无论男女，没有一个愿意亲近我的，”扒开伤疤的时候云彻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没有痊愈，提起往事仍然一样会痛，“我一点也不喜欢自己，母亲也不喜欢，她不知道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觉得没有人会爱我，也没有人会接受我的。”
　　对面的人仍然沉默着，但是慢慢前倾，把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
　　“我在这里遇到了很多同样的人，他们给了我鼓励和希望，既然有人能够战胜这一切，那我也应该能活下去。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人能接纳我、理解我，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孤独的，”云彻看了看手背上的手，又抬头望向对方，“刚才我在咖啡厅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眼熟，你的神情，就像我刚来的时候一样，是求死的那种。”
　　对方仍然沉默着。
　　“所以我想，像你这样外表这么出色，性格也好的人，如果就这么消失了，真的是很遗憾的一件事，”云彻勉强笑了笑，“想留住美……那样的心情吧。”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一定能找到全心包容和接纳你的人，我……”云彻鼓足了勇气，“我就很喜欢你，我是说真心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你。”
　　对方望着自己，云彻把手翻过来，握住对方的手，朝对方笑起来，看着对方的眼泪就这样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摩天轮轴转动的声音。
　　对方沙哑着开口：“你……你最后改变了吗？”
　　云彻点点头：“我做了手术，现在还在康复期。”
　　对方笑了一下，泪水涟涟中的微笑有些凄凉的美：“我觉得我们这样有点奇怪。”
　　“也许吧，”云彻耸耸肩，“但世界上从来不缺奇怪的事不是吗？本来人生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十年，如果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那就变成一个单纯等死的过程了。”
　　对方叹了一口气，突然站起身，坐到这边来，云彻很自然地抱住对方的腰，让对方搂住自己的肩。对方的围巾紧贴着自己的脖子，暖烘烘的。
　　下摩天轮之后，两人坐着公交回公寓，不出意料地走到了同一幢楼下。
　　“看来我可以送你到门口呢。”云彻看着对方。
　　对方也笑着回望过来，很纯粹的笑，能涤荡人的心灵的那种。
　　“加油，”云彻握拳做了一个很傻的动作，“加油好好活着。”
　　对方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会的。”

　　天性（2）

　　“你为什么总往旁边看？”舒望皱着眉头看对面的钟诀。
　　“干嘛，你吃醋了？”钟诀看着舒望逐渐严肃的脸，才马上回答，“我只是觉得那个短头发的女士有点奇怪，声音很低沉，穿着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