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 (木子锡)

　　病友交流会吵吵嚷嚷的，颜采星看着人群，把口罩又往上拉了一点。
　　“我当初也是因为青春痘太多被人排挤来着，”病友交流会上一个女孩跟她说，“做了两次手术，自杀过一次，现在觉得真不值得。”
　　“其实没有人会去仔细看别人的脸，”一个女孩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发现我这里新长了一个痘痘没有？没看到吧？”
　　“你的主治医生是舒医生？天哪，好羡慕啊。”
　　“你要是主治医生是他，你前天半夜开始就会起来照镜子。”
　　“我现在每天只照40分钟而已。”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跟她一样，曾经都很厌恶面目可憎的自己。她们丢掉了这样的过去，自己也可以吗？
　　“你的进步很大啊，”舒医生很开心地看着她的表格，“对了，最近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今天中午去餐厅吃饭的时候，有人主动过来跟我打了招呼，还跟我说我穿的很漂亮。”
　　“确实很好看啊，配色很时尚，但是装饰很少又显得简洁大方，”医生很认真地打量了她，让她觉得是经过斟酌之后得出的评价，“最近新流行的款式肯定也很适合你，正好秋天要到了，去找一个熟悉的人逛逛街吧，有遇到能谈得来的人吗？”
　　她点点头。
　　“那真好啊，”医生又开始那种能让人心情明媚的笑容了，“为什么不一起去挑两件衣服呢？”

　　躯体（3）

　　“你有胃病为什么还吃这么多？”钟诀夹杂着愤怒和嫌弃把舒望架回了公寓，“确定不去医院？门诊楼可就在旁边啊，你们不是也有内科外科的吗？”
　　“家里有胃药，”舒望捂着腹部气息有些微弱，“没事，老毛病了。”
　　“你才几岁有什么老毛病？”钟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钥匙呢？”
　　“左边口袋里。”舒望说完长出一口气，似乎把力气用完似的闭起了眼睛。
　　钟诀摸出钥匙开了门，恍惚间闪过一个“我这算不算占便宜”的念头，因为摸了半天才摸到。舒望明显不是运动类型的，腹部没有肌肉的感觉，软软的都是垃圾食品的残留。
　　钟诀开门打开灯，又“嘶”了一声，嫌弃的表情愈发浓重：“我以为你说你家里乱是在谦虚。”
　　舒望不知道是不是微弱地笑了一下：“药在客厅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
　　钟诀把病人安放到沙发上，舒望很自然地陷了进去用毯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头发凌乱地撒在前额，看起来显得年纪更小了。
　　“你这乱七八糟的一堆什么东西。”钟诀慌乱地翻着药瓶，终于找到了目标，搬开厨房的外卖包装盒跟锅碗瓢盆，从洗碗池的深处找到了热水壶，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水浸坏了。
　　等水壶自动断了电，杯子被洗干净灌上水，和药一起送到沙发前的时候，舒望已经睡着了。钟诀看着两个黑眼圈，没有冷淡地把他戳醒。
　　他慢慢地把手放上医生的额头，撩开看着发痒的头发，然后把手心覆上去，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发烧”，把手撤回来，轻轻地贴上对方的额头。
　　温热的触感像飘在神经尖端的羽毛，让钟诀觉得微微发痒，他抬起头来研究了一下医生的五官。眼睛负责温柔，鼻子负责古典，微微鼓起的两颊负责天真，眉毛负责优雅。而嘴唇，只有嘴唇，同时负责清纯和魅惑。
　　然后舒望睁开了眼睛。
　　在极近的距离下五官被无限放大，钟诀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中倒映着自己的眼睛。对方的鼻子翕动了两下，整个人往后挤了挤，用胳膊肘把自己撑起来：“抱歉，还麻烦你烧了水。”
　　“我还替你洗了杯子，把外卖盒子扔出去了。”钟诀忍不住补充。
　　舒望拿起杯子把药灌了下去，又抬起头来说了一句：“谢谢。”
　　吃完药之后舒望的表情平复下来，用毯子裹了一个窝坐在沙发上，又看了钟诀一眼，好像有点过意不去一样：“你也坐啊。”
　　钟诀很不客气地坐在了旁边：“夏天把沙发铺成这样，你也不嫌热得慌。”
　　“开冷气盖被子是夏天最幸福的事，不接受反驳。”舒望轻轻地回嘴。
　　钟诀不知道怎么回事，油然而生出一种想带回家盖个楼包养起来的冲动，仔细一想，可不就是给仓鼠搭个二层小别墅的那种感觉吗。
　　钟诀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借个由头离开，毕竟对方不是对同性不感兴趣吗。现在天已经黑了，是暧昧滋生的好时机。然而在一个胃病患者和一个精神障碍患者之间只有尴尬的沉默。
　　“真是麻烦你了，”舒望摸了一摸额头，好像出了些汗，“我现在好多了。要是你有事……”
　　“我正巧没事。”钟诀语调平稳地说了一句，他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就是不想就这么吃下这个逐客令而已。
　　舒望眨了眨眼，似乎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和预料之中不一样的答案，呼吸了一会儿，把头转回去：“你要是想留下也行……”
　　钟诀的眉头皱起来，这是医生的又一个哑谜？
　　舒望见他许久没有反应，清了清嗓子，把又散落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去，不知怎么的钟诀的目光就黏在了这个动作上。
　　“我去洗个澡，”他掀开毯子，踩了好几下才踩进拖鞋里，“你自便，不过家里没有什么吃的喝的，你大概也不是会看电视的类型。”
　　“我不是。”钟诀僵硬地回答。
　　水声响起来之后钟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在一个不是很熟的男子的家中，一个人在洗澡，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待，两个人的性取向都包含同性。
　　这太诡异了。
　　钟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趁着这个当口离开，但是他到底凭什么要离开？重力把他黏在沙发上，手心都微微出汗了也没能摆脱。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上帝他老人家能不能在游戏人生的时候给个提示？
　　舒望已经用毛巾擦着头发出来了，整个人似乎散发着热气。头发浸了水之后颜色会显得深一些，反衬着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又或许可能是胃痛还在犯的原因。
　　钟诀抑制着自己只是抬眼平常地打个招呼，但是说什么呢？难不成称赞一句“你洗的真快啊”，或者“这样就洗完啦”？
　　舒望走到沙发前，缓缓地蹲下身来，钟诀止不住地看着发梢的水滴滑落到肩膀上，然后转移到迷了一层水雾的嘴唇。舒望有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这样，感觉有点不对。”
　　钟诀头脑昏昏沉沉地说了一句：“你指什么？”
　　舒望抬起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凑近吻住了他，因为钟诀的头发理得很精简，短的有些握不住，蹭的头皮一片发麻。
　　钟诀的大脑皮层轰地爆发，好像□□袭击过后升腾起一片片蘑菇云一样，条件发射地按住对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舒望的口腔温暖湿润，吐气轻轻地打在脸上，有点像微弱的喘息。舌头交缠在一起，唾液甘美而诱人。
　　舒望的手缓缓地下移描摹他背部的肌肉，游走的地方激起了一片火花。钟诀深吸了一口气翻转过来，把医生按倒在沙发上，他真的很适合深陷在沙发里。
　　舒望整个人觉得天旋地转，对方逐渐加深侵略性的进攻让他喘不过气来。津液有一部分沿着嘴角亮晶晶地流下来，钟诀在间隙时又把它们添净。两个人的距离越贴越近，恨不能直接长在对方身上。快要嵌进对方身体里的时候，脑中警铃声突然开始大声喧闹，钟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分离的那一刻钟诀彻底清醒了，他盯着舒望被吻得乱七八糟的嘴唇，现在还轻微喘息着散发出诱惑，冷水从天灵盖上直浇下来，心沉在底部冻得冰凉。
　　刚才那场毫不纯洁的、惊心动魄的亲密接触好像还在自己的唇边残留着，钟诀握紧了正搭在对方肩头的手，舒望明显瑟缩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钟诀从旁观者的角度听自己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什么叫什么意思？”舒望轻轻皱起了眉，“我以为你懂。”
　　“我不懂，”钟诀整个人的阴影笼罩住舒望，对方仰头看他的姿势显得很受压迫，“你莫名其妙闯进我的生活，跟我扯了一通大道理，说些暧昧不清的话，给我买药，然后单方面宣布对我不感兴趣，接着又容忍我送你回家，接着又投怀送抱。我问你，你觉得哪个人能懂？”
　　舒望的表情掺杂着欲言又止和自暴自弃，垂下了眼睛：“我很抱歉我让你误会了，你真的非常有魅力，有些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并不……我不想开始一段关系，我可能说的不太清楚……”
　　“我觉得你说的很清楚了，所以我才不知道你想做什么，”钟诀眼神沉到了黑暗的底部，“你刚才是在干什么，引诱我上床？”
　　“我说了我不想谈恋爱，”舒望长出了一口气，好像终于下定决心抬头正视他，“但是我也觉得你很有吸引力，不开始一段长期关系并不意味着……”
　　“我们不能发展出一些别的关系，你可以直接说fuckmate或者别的，你要是还知道什么说法的话。”钟诀忽然抑制不住地想大笑，可能从他见到心理医生起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