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学生。”
众人恍然,眼睛不自觉瞥向安胥右手。杜均干咳一声,“十几年不见,你还是没变。”容貌几乎没变,气度更上一层,又没有蓄须,全不像已经四十岁的人。反观他,年近古稀,两鬓斑白,脸上沟壑纵横,老矣老矣。
安胥道:“学生来看看几位大人。”说罢,让身后的韩成子把食盒里的酒食拿出来摆好,席地而坐,左手一挥,“请。”
有想知道消息坐下的,有自命清高不屑一顾的,杜均坐在安胥对面。
酒过三巡,只听一人道:“安大人切切为下官等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下官等感激不尽。”众人纷纷点头,杜均摇头晃脑,双眼惺忪,似已经醉了。
安胥心内暗笑杜均老狐狸,面上一本正经道:“圣上这次很是生气,恐怕不好说……唉……”
“太上皇怎么说?”宋敏亭忍不住道。
“太上皇今日龙体欠安……”安胥一脸的欲言又止,碍于什么不好说的样子。
宋敏亭自从进了天牢,急的火急火燎的,几个时辰便老态毕露,一点没了平日的从容不迫。他是户部尚书,户部亏空那么大,新皇怎么可能放过他。现在最大的可能是太上皇放弃他,新皇拿他杀鸡儆猴。不管怎样的结果,他宋敏亭,这回是死定了。
宋敏亭脸色灰败,捏着酒杯的手指泛了青。众人不是傻的,早已想到这一层,离宋敏亭远远地,生怕被沾惹上。
安胥顿了顿,“不过……”
“不过什么?”宋敏亭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忙问道。
“国库空虚,皇上正为赈灾的事情急呢。”安胥忙掩口,转而道:“学生定会为老师说句公道话。”
安胥点到为止,也不多留,很快挥挥袖子走了,徒留一众人若有所思。
看来,家里欠的银子也该还一还了……
韩成子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恭敬侍立在安胥身边,直到出去了才嘿嘿笑道:“安先生,现在咱们?”
安胥早已敛了笑容,藏在袍袖里的右手习惯性平放在小腹,“先回乾清宫复命吧,还有的忙呢。”一想起来衙门里一堆的文书脑袋就疼。
“好嘞,安先生这边走。”韩成子也不废话,麻溜引路。
安胥是这次萧子虞提拔上来的官员之一,一来便是正一品大学士职,入内阁。这个职位虽说高了些,但此时不出手,萧子虞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在内阁里安插一个自己人。况且安胥盛名满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若说不服,恐被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除了安胥以外,其他职位都是些五品以下不引人注意的小官,萧子虞还惹怒太上皇。然,只安胥一个就够了。
然后,不过三个时辰,被羁押在天牢里的的官员们便有了出处。轻则被革职查办,鞭笞三十,重则被送往大理寺,或者降职留用。最奇怪的是,宋敏亭竟然什么事都没有,依旧是户部尚书,皇上并没有发落他。
众官员都以为宋敏亭一定做了什么事情才逃过一劫,或许他早就投靠了新皇,这次只是使了个苦肉计。宋敏亭悲喜难言,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萧子虞纵然不肯降罪己诏,又怎么会予人话柄。于是拜佛斋戒,减膳去乐,该做的手段一点不少。每顿饭由原来六十四道菜降成二十四道,各宫除了德成宫和两宫皇太后之外也都减了定例。皇后怀着身孕,本来不必削减,但她自言身为国母,又是后宫表率,定例削减一半半,算是为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在萧子虞的刻意宣扬下,新皇的厚下恤民被渲染的极富英雄色彩,街头巷尾的小孩子们都在传唱,连带着太上皇和五、六皇子被臭成了水沟。就像话本里有忠良贤君,就一定要有一个极恶的奸臣佞幸做衬托,很荣幸太上皇就是那个老不死的、巴着权力不放置百姓社稷于不顾的昏君,商纣夏桀一样的存在。
萧子虞又怎会不知舆论的重要性,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虞钦帝才是真龙天子,众望所归。那些企图谋朝篡位的,永远只是乱臣贼子。
转眼已过去半月,朝堂上一片安静祥和,国家机器有条不紊运行着,而赈灾事务也稳稳运行在轨道上。除了灾银还是不足,这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从最近的信件来看,林璧筹银很顺利,不出十天便回来了。萧子虞眼睛还在看着奏折,心却飞出老远。
林璧,长大了,再不是那个搂着他脖子撒娇的小孩子。萧子虞想起他之前说的一月之约,不禁后悔自己把话说的太满,以后想管管他都没了由头。
一时又想起那日林璧哭的伤心,觉得自己当真混蛋,竟惹得他哭了。他们两个,竟是对方命里的魔障,参不透,逃不了。
“嘁……怎么又想起这个来了……”萧子虞摇摇头,把林璧从脑袋里晃出去,忽略心里若有若无的酸涩,继续看手里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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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断更一周的后果是,今天晚上阿靖要上一万七……o(>﹏<)o
生个病果然要付出代价的,嘤嘤
第 39 章
扬州城里的富贾盐商云集,家里少说也有百万家产,个个富得流油。但要是想让他们捐钱,门儿都没有。
林璧第一次召集盐商商议捐款事宜的时候,富贾们配合极好,这个说要捐三千两,那个说要捐一千两,积极的让人挑不出一丁点错来。他是以忠勇侯幕僚的身份来的,早在来时便做了易容,一顶东坡巾把头发包的严实,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是林家人,张谦泽处理灾民的安置问题,筹款就由他来,这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林璧见商户如此,也不生气,笑眯眯看他们表演,最后还请他们在双鱼楼吃了一顿便饭才散了。说是他请,实际上酒席吃到一半,林璧着急忙慌被钦差大人叫了去,自然而然忘记了付账,谁也不能拦下他说“你还没付账呢”不是?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一顿饭钱也不值什么。
双鱼楼,顾名思义是萧子虞和林璧的产业。璧,玉也,与萧子虞的虞谐音相同,故取鱼。升平楼是给普通人住的,规格不大,胜在廉价实惠,双鱼楼是专门招待有钱人的地方,随便一一壶茶就二两银子,奢侈至极。
商户们十分忐忑,钦差大人第一天进扬州城就摘了宋大人的乌纱帽,人到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呢,御林军亲自看守,谁看都不行,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商户们面面相觑,决定回家之后关紧大门谢客,先过了这一阵子风头再说。
衙门里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的事儿都是张谦泽在处理,林璧则回了家。来扬州几日,还没回家看看父亲呢。
林如海看见林璧大喇喇在他书房坐着吃点心的欠扁样子第一反应就是想揍他,念及许久不见儿子又生生压下,“听说有钦差来扬州筹款,没想到你也跟着来了。”林海转念间就想到,以林璧与皇上的关系,来了也很正常。
林璧潇洒起身行个礼,“父亲大人英明。”
林如海淡淡道:“玉儿呢?你把她一个人丢在京城?”
“哪能呢,”林璧赶紧摇头,“福娴长公主会帮我照顾玉儿一段时间。”
“福娴长公主?我怎么听说她家的小郡主性格不大好?”说性格不好太委婉了,以林如海听来的消息,和熙郡主出了名的刁蛮任性,跟黛玉住一起,黛玉哪能消停得了。
林璧笑道:“岂止如此。”把张和熙拆了贾家御匾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林如海直皱眉。
“简直胡闹!”林如海猛地一拍桌子,“你这孽子,竟容人在你外祖家如此胡闹吗!”贾家纵然有些不是,毕竟是他爱妻的娘家,心里还是向着的,听到有人仗势欺凌,不由生气。
林璧脸色一肃,“父亲息怒,是儿子的错。”人都有个亲疏远近,正如他心里向着张和熙,林如海自然是更重贾家,是他方才想岔了。
他这么一说,倒叫林如海不好发作了,脸色渐渐和缓,“我知你不喜贾家,但那毕竟是你正经外家,怎么能让外人欺辱了去。”
林璧干巴巴道:“和熙只是个有点任性的女孩儿,她没有伤过人,玉儿和她很投缘。”心里补上一句,没有伤过身边人。张和熙直率任性,却不是没有成算的,她心里定然有底限,否则一个刁蛮郡主怎么会受两宫太后皇上皇后一致的维护和喜欢。
林如海知道是他当年疏忽了这个儿子,如今表面子孝父慈,心里却早已有了裂缝。贾敏和贾家对林璧而言是根刺,触碰不得。幸亏他有分寸,没把恩怨带到下一代,对黛玉这个妹妹还是上心的,若等他百年之后,还要忧心儿女,怎么甘心闭上眼呢。皇上把他教导的很好,若林璧当年没有入宫,而是由他养着,必不会比现在更好了。
“罢了,”林如海一念及此,有些心灰意冷,“你这次来,是要我帮你什么?尽管说就是。”
林璧看着父亲已斑白的头发,心里突地有些涩然,“父亲……”
林如海摆摆手,“不必说了,趁我还能帮衬你两年。来日……唉……”话语间隐隐有些不祥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