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虽然冷,但天气极好,碧蓝碧蓝的天空,浅淡几片写意般的云彩,阳光虽然不暖和,总能叫人心生慰藉。皇后一时高兴,叫人扶着去御花园里看新绽的龙游梅,听说已经有了花骨朵,在萧条条的冬天极有诱惑力。
冯宛如仰头笑吟吟看着为数不多的几个红色小小花骨朵,抿嘴直笑,连身边赵嬷嬷的碎碎念也不觉得烦了。
“娘娘,”赵嬷嬷很无奈,“您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怎么能这么胡闹。”
冯宛如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树梢,爱娇地拖着长长的尾音,“嬷嬷,就这一回嘛,来都来了,你就别唠叨了。”
姑娘自从嫁进皇家,就很少现在这般小女儿情态了,罢了,就这么一回吧。赵嬷嬷小心扶着她,仔细脚下小石子,身后十几个太监宫女护着,生怕出个闪失。
龙游梅枝干蜿蜒曲扭,千姿百态似游龙,精灵古怪的形态,是很稀有的品种,只御花园里有几株大的,虬干错节,极为壮观。
“妾贾氏恭请皇后金安。”
皇后抬手,“贾昭仪不必多礼,也来赏梅花呢?”
贾昭仪站起来,乖觉走在左边扶着皇后一起散步,笑道:“正是呢,听说梅花快开了,妾也来沾个喜气,不想碰见皇后娘娘,可真真儿是喜了。”
皇后微笑:“不过是憋久了,出来透个气。你这丫头,嘴巴就是甜,哄得本宫高兴。”贾昭仪自来是个贤惠大方的,说话一丝儿不差,不知自己身份,就敢学主人做派。冯宛如瞧不起贾元春处处做低卖乖、收揽人心,一直对她淡淡的,索性她也知情识趣,起码表面安分随和。
贾昭仪生音清脆,“能让皇后娘娘高兴,也是妾的一片心呢。”话音一转,“近来闲着无事,做了几件小衣服,就怕娘娘嫌弃妾手艺粗陋。”
“你若是手艺粗,叫别人可怎么活呢?”冯宛如伸手指点点她额头,“回头叫人送到坤宁宫便是了,少不得谢谢你。”
贾昭仪忙摆手,“当不得娘娘的谢,恐折了妾的寿呢,娘娘喜欢就好。”
两人边走边说,表面亲亲热热,倒弄得赵嬷嬷提心吊胆,生怕贾昭仪有什么坏主意。冯宛如感到赵嬷嬷的僵硬,拍拍她的手示意没事,贾昭仪还没那么傻,现在出了事,明摆着她脱不了干系。贾昭仪不过是在向她示好,自从在潜邸抱琴擅闯前院,贾元春被禁了足,她就再也没承过宠。皇上的后妃统共就三个,张昭仪出身不好都比她位分高一些,让公府出身的贾元春怎么咽的下这口气?贾元春暗地里肯定急坏了。
冯宛如曾经在萧子虞纳张浅儿的时候撕心裂肺,如今成了天下最让人羡慕的女人,却不得不跟许多人分享丈夫,早已看开。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了,所以只要看见他好,其他都没关系。她初尝爱情滋味,恨不得把最好的捧给爱郎,萧子虞,萧子虞,冯宛如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默念他的名字。
永远也无法说出口。
这几个月每每看见他,就算是笑着的,眼下一圈青黑也遮不住。冯宛如宁愿萧子虞日日跟别的女人欢好,也不想看他如此劳累,连看她和孩子都是匆匆来去。
“娘娘,娘娘?”
“啊?”冯宛如回过神来,习惯性微笑,“想得入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贾昭仪道:“没什么,妾说娘娘气色越发好了,不知怎么保养的。”
冯宛如发现,她不知不觉间又走回了坤宁宫。
贾昭仪看她一脸的茫然样,笑道:“是妾自作主张,恐娘娘走得累了,才拐回来的。”
“无碍,确实有些累了。”冯宛如刚想展开笑意,突觉肚子一阵疼痛难忍,像有东西要坠但又坠不下来的感觉,知道这是要生了,惊慌失措,“嬷,嬷嬷,我要生了,啊……”又是一波疼痛。
赵嬷嬷赶紧半抱着她进了产房,连声吩咐稳婆来,准备热水剪刀之类,又叫人禀报太后、太上皇、和皇上。冯宛如拼着最后的理智说“先别告诉皇上,离生还早呢”说罢就又难耐地闷哼。
赵嬷嬷心疼,顾不得礼仪道:“我的姑娘喂,哪能不告诉皇上呢,这可是大不敬。”
冯宛如咬牙道:“皇上日理万机,怎么能耽误了国事,传本宫命令,不许告诉乾清宫。”
赵嬷嬷只好答应。
一时两宫皇太后都来了,在殿里等着,张昭仪和贾昭容更不敢怠慢,一直站在产房外头候着。
产房里连连尖叫直刺人耳膜,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宫女们各司其职,来来回回也不显得乱,显见平常规矩是好的。刘太医几个一直在偏殿候着,随时准备应付突发问题。
“皇上呢?怎么还没过来?”仁寿太后皱眉问鹅黄。
鹅黄恭敬把皇后的意思说一遍,两位太后均叹息,都要临盆了还不忘念着皇上,这孩子……
最后还是仁康太后道:“传本宫旨意,去请皇帝过来。媳妇在里头生产,孩子父皇还不知怎么行?”鹅黄忙应了,去乾清宫请皇上。
不到一刻,萧子虞就赶来了,“母后,里头怎么样了?”
仁康太后示意他坐下等着:“才没多久呢,少则几个时辰,多了一天一夜也是有的。本宫知道你事情多,不过让你来看一眼求个安心。”
“皇后生产,儿臣理当来守着。”
仁康太后点头,“女人生孩子,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唉,说这些做什么。”仁康太后念起自己曾经无缘的几个孩子,心内酸楚。
仁寿太后了然,安慰性地握住她的手,“老姐姐,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想想咱们的孙儿是正经。”
“恩。”仁康太后笑着解释:“人老了,就爱想些有的没的。”
萧子虞道:“母后哪里老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仁寿太后笑着点头,指指儿子,“我们可就盼着含饴弄孙了,一个孙子可是不够的。”
萧子虞笑应。
就这么过了一个时辰,产房里冯宛如持续喊叫,萧子虞手心里全是汗湿,表面还镇定自若地跟两位太后说闲话。最后还是仁寿太后赶他回了乾清宫,说他守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去看他的折子。
萧子虞本还坚持守着,没过一会乾清宫来了三拨人请他,只好先去处理政事,心里不无遗憾。这是他两辈子第一个孩子,真想第一时间看见他,可惜。
成亲一年多,萧子虞很敬重他的发妻,就算是最挑剔的男人,也不能不承认冯宛如是个好妻子。不骄不妒,以夫为天,敬重婆婆,把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成亲才一年多就有了孩子。萧子虞虽然对冯宛如没有更深一层的感情,却明显感觉到了她在用行动爱他,萧子虞何德何能,能得她倾心。
只恐情太深,爱太浓,叫他承受不起。
萧子虞前世活了几十年,勾心斗角见惯,心已麻木不仁,早不知道情为何物。冯宛如再情深意重,他也只能负了。
林璧。萧子虞打开一本折子,是扬州发来的密折,上面将林璧在扬州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巨细委与都记录下来,还附有林璧的两封信。一封是给他的,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大半篇幅是让他把信一定转交给妹妹,寥寥两句话问他好不好。
萧子虞拿着信将那两句话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才恋恋不舍放下,才吩咐人把那封厚厚的信给成武侯府送去。他今日心里杂乱无章,只怕不能好好处理政事,于是提笔一连写了几十张字,待心境平复了,才继续批奏折。
第二日上朝,萧子虞一直觉得心有不宁,第一次匆匆结束朝会,去了坤宁宫看皇后。今早上朝前看时,孩子还没生出来,皇后连声音都微不可闻,叫人担心的很。
坤宁宫里,两位太后坚持守了一夜怎么劝都不肯回去休息,匆匆在偏殿凑合了一晚,睡得也不好,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皇帝,你怎么又来了?”
“今日朝会没什么要紧事,下朝早,儿臣不放心便来了。”
仁寿太后心里已经有了不祥预感,只无力扯了扯嘴角,“既来了,就坐下等着,会没事的。”
仁康太后合着眼皮不停转手里佛珠,默念经文。
稳婆出了产房门,直接跪下请罪:“皇上,两位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不行了,两,两个只能保一个。”本来皇后身体被调理的很好,谁也想不到会难产。
两宫太后大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朕两个都要!”萧子虞表情不变,语气森森的吓人。
稳婆抖如筛糠,“已,已经晚了,太医也没办法都保住,草,草民有罪,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刘太医等人也跪下,“皇上,皇后娘娘胎位不正,若都要的话,很有可能一尸两命,请皇上三思。”
萧子虞“啪”地把茶杯摔了,“别给朕说这个,皇后要活着,孩子也必须安全,刘成,你给朕仔细头上的乌纱帽!”
“皇上……”刘成有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