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人家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她倒自己把事儿道了出来,可见是个没头脑的。
万氏连忙招呼两人坐下,吩咐下人上茶。那丫鬟把茶盏端到她面前小几的茶杯垫上,程蝶衣注意到她眉头微微皱了皱,自己动手把茶杯盏的位置调整到垫子的最中间才满意地收回了手。
喝了两口茶,宋濂的眼神凑巧瞄到了窗前挂着的一个小福包。放下杯子走过去看了看,那东西做工不行,看着就像是地摊上的物件,里面塞得香料也廉价的很。虽然说这个二姨太不受重视,可宋府里的东西绝不会是这种规制,就算是自己做,也会选好一些的锦缎吧……
他神色不变,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去坐下,道:“姨娘倒喜欢这些个小东西?”
程蝶衣自然知道他绝不是闲聊的那种人,一定是话里有话,注意观察着万氏的表情。她刚才看到宋濂抬手拂过福包的流苏时就显得身体有些僵硬,现在连带着眼神也有些闪烁了。可是这脸上焕发的光彩是怎么回事儿?……
“这……是上次去庙里求来的,说是开过光。挂在窗前可以祛邪添福……”
不知为何,万氏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仿佛她本人从没有去过庙里一样。
她有些未尽之语,是谁去庙里求来的?有时谁说这东西开过光?
随后两人也去见了三姨太曹氏和怀孕的四姨太。但是在这两人这儿,都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因为暂时想不到什么,程蝶衣回去之后就照例整理起鹿嘉的小猪窝来,因为一边在想白天的事情,所以他整理的时间也比以前长。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床底下发现了一本装裱精致的大册子,心里觉得奇怪,这东西看上去就价值不菲,怎么会在鹿嘉这里,他也从来没见过啊……
捞出来打开一看,只翻了一页就让他心惊肉跳、面红耳赤,手都差点拿不稳。这都是些什么?!鹿嘉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红着耳朵尖两只手指嫌弃地拎起书的一角,气势汹汹地找来鹿嘉,面色绯红,大声说道:“宋鹿嘉!!!你给我滚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鹿嘉看清了爸爸手上的那本册子,就知道坏事儿了。她当时拿的时候还不知道,但是被范汉杰发现之后教育了一番,已经知道这书不是她能看的了。还没来得及还到爷爷书房里去,居然就被爸爸发现了!……难道是哪个不要脸的打了小报告?!
低着头对手指,嘟着小嘴的鹿嘉嘟囔着说道:“我之前不知道嘛……我觉得它长得漂亮,从爷爷的书房里拿出来看看的……”
程蝶衣又气又尴尬,女儿这才几岁啊,又埋怨宋老爷子为老不尊,你要看春宫图把它藏藏好不行吗?!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鹿嘉尖着嗓子大叫了一声:“范汉杰!!!你给我过来来来来!!!”
范汉杰刚走下来,摸不着头脑地看到一大一小都瞪着圆眼睛看着他,刚想问怎么了,就被鹿嘉往手臂上咬了一口。
“我们不是立好了字据,不许把这事儿说出去的吗?!你怎么出尔反尔?!”鹿嘉咬了一口,都觉得自己牙齿根在对方硬邦邦的肌肉上咯得慌。
范汉杰心里直骂|娘,我|他|妈这是招谁惹谁了,我是那种告密的人吗我,“我没!……”
程蝶衣走过来猛地抓住鹿嘉的肩膀,道:“你刚刚说什么?”
鹿嘉被反常的爸爸弄得愣了一下,不确定地轻声说道:“你怎么出尔反尔?”这个成语还是范汉杰才交她的。
程蝶衣皱着眉:“不是,再上一句!”
鹿嘉睁着圆眼睛,可怜巴巴的说:“我们不是立好了字据……”
“对!就是这个,没错……”程蝶衣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一把将那本春宫图扔在了脚下,转身就要走。
正当鹿嘉觉得爸爸要放她一马,松了口气的时候,程蝶衣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指着范汉杰说道:“孩子交给你了。”又对着鹿嘉冷冷地说:“回来再收拾你。”
“敏之,我想到了,我想到了!!”程蝶衣略带激动地跑到书房,看到那张前几天半夜他们……的椅子,脸也顾不上红了,大声喊道。
宋濂被他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拉着坐下,喂了一口水,帮他顺了顺气,“慢慢说,不着急的。”
程蝶衣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气息,抬起眼睛,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两个的猜测?”
“就是我母亲是被几个人一起联手害死的?”宋濂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况且,这些都只是他们的猜测……
程蝶衣点点头,“没错,你想想,能有什么人要害你娘呢?不外乎就是宅子里那些女人。所以害人的就在这几个人里头。五姨太、六姨太已经死了,剩下的三个姨太一定都有瓜葛。当年府里的人已经被换的差不多了,母亲去世时在场或者有接触的,现在除了你们下一辈、老爷子,就只剩这三个人。就连死掉的那两个人,不也是在你母亲去世之后没的吗?”
宋濂神经慢慢紧绷起来,程蝶衣说得不无道理。
“就咱们今天见到的这三个人里头,二姨娘给我的感觉一直很奇怪。她把所有的东西都进行时间排序,什么时候做的事都有记录。”程蝶衣接着说。
“不错,我注意了一下,她书架上的东西不是按照普通的类别安放,而是根据书籍买回来的时间进行排序,就连墙上的照片也是如此!而且她屋里极有调理,我发现她就连丫鬟上茶茶杯没有放到垫子中间都要自己动手调整过来,所有的摆件都是经常打扫的,非常有秩序。”宋濂回忆着今天的情形说道。
程蝶衣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推测道:“对!假设她们都参与了当年害你母亲的事,那按照四姨娘性子,你觉得她会什么都不做吗?她也许肤浅愚蠢,但这么多年生存下来,肯定也有心眼。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有记录的习惯,另一方面可能是是为了留作证据……”
“你是说如果真如我们所想的,这三人都参与了投毒的事情,她会留下日记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作为凭证,以防到时候被别人狗咬狗?!”宋濂一下子就会了意,坐正了,凤眼倒竖。
☆、偷人
宁可错杀一万不可错放一个,也许宋濂全方位监视府里动静的举动有些过分,但他依然这么做了。程蝶衣的那个猜测然两人都觉得第一次这么接近事情的中心,仿佛之前那道通向真相的大门被遮掩起来,一旦解开了掩着的幕布,一切都将在门后呈现。
宋濂手中把玩着一个略显粗糙的福包,修长的手指捋过流苏,眼神晦涩不明。
程蝶衣手中扇着玉扇走下楼,坐进车里,杏眼瞟过对方手中的福包,手上扇风的动作停了停,“你把她的福包偷出来了?”
宋濂凑过去,让他给扇扇风,重庆这个大火炉,夏天竟比南京更热些,说:“在查清楚之前我不会轻举妄动的。不过,你也觉得这东西眼熟?”
程蝶衣看了看,除了成色比二姨太挂在窗口的那个新一点,其他的倒真一模一样,道:“不是那个?那……”
“她说这东西‘开过光’,我就让秋明跑了几趟城中的寺庙,结果还真发现了其中的一个有卖福包,很是便宜。今天,我带你看场好戏。”转过头对秋明说道:“开车吧。”
他们到的地方是个小酒楼,规模不大,装修看上去也很一般。时间正好赶上吃午饭,所以坐着吃饭的人也不少,多是很多一看就是干活的人搭伙的。程蝶衣正好奇宋濂这是卖什么关子就被对方推着上了楼,坐在了一个僻静的小包厢里。
宋濂给他倒了杯水,叫来小二点了几道寻常饭菜,说道:“吃菜,别出声。”
很快的,隔壁就开始嘈杂起来,只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马老弟,快坐快坐,想吃什么就点,别跟哥哥客气,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程蝶衣眼皮抬了抬,看向稳坐不动的宋濂:竟是秋明?
宋濂微微颔首,这事儿放给谁做他都不放心。
程蝶衣眉头微皱:可是秋明经常跟在宋濂身后,见过的他的人绝对不少,让他去会不会……
宋濂笑:难道你忘了他的本事?
程蝶衣突然间明白了,那次他在北平的火车站上,连秋明的人都没认出来。若是他想,任凭谁都不能知道他是谁。
宋濂见他明白了,动作闲适地给对方夹了一筷子菜。战术易容的最高境界并不是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而是让那人觉得你很面熟、有亲切感,却不把你当成曾经想出过的人。而秋明的本事,在国军中都可以排排位置!
隔壁那边已经喝将起来,酒杯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里面除了秋明似乎还有三四个人,几人喝了一会儿,酒劲就上来了。几个大男人在一起,又带了些醉意,自然是嘴里荤段子不停的。秋明的声音响起,带着非常自然地抱怨道:“你说这现在的婆娘怎么都这副德行,我他妈每天回去累的跟够一样,大洋往家挣,也不出去鬼混。她还老是说我不关心她,不跟她说话!你们说说!要是没我养家,她能过得这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