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衣却不打算就此旁观,说道:“虽说证明是曹氏散步的谣言,可是你想想,老爷子就算是保养得宜,这么大年纪了,真能让四奶奶怀孕?咱们就算不能雪中送炭,做点锦上添花的事儿还没问题。不如就依着道喜的名义,你这个嫡子的去探望探望不也挺好吗?”
范汉杰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道:“天底下哪有嫡子去探望庶母的道理?这姨太太说的是挺好听的,可是归根到底就是下人。凭什么要让鹿嘉的父亲去看她?不妥不妥。”
鹿嘉一下子揪住了范汉杰的耳朵,大声喊道:“不许跟我爸爸顶嘴!!!”弄得范汉杰很是无奈,只能把女孩儿抱在怀里赔罪起来:“大王恕罪,是小的说话欠妥当,小的该死。”心里默默流泪,他|妈|的|老|子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柔声细语过,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慌……
程蝶衣却觉得自己女儿这个样子太横行霸道了,虽然是向着自己,可现在就已经这么“凶”,长大了可怎么好!脸色微板道:“鹿嘉,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能扯你范叔叔的耳朵呢?!”
挨了骂的小老虎低着脑袋,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范汉杰。小山一样高大的男子实在是吃不消她这副狗狗相,连忙对着程蝶衣摆摆手,表示自己一点不介意:“程先生别拘着她,女孩子就得娇养着。再说鹿嘉这个样子我也实在很喜欢。”
人被揪了耳朵的都不介意了,他程蝶衣还能说什么?爸爸在女儿面前总是容忍度更加高一点。宋濂和他不止一次地说过要是换了个儿子,那还指不定得挨多少打呢。眼见着爸爸的神色软了一点,鹿嘉满意地看了一眼范汉杰,在人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范汉杰是满意了,但宋濂和程蝶衣却皱了皱眉,这孩子,幸亏现在还小,再大点这么做就有失分寸了……
清了清嗓子,被软软的小老虎抱着颈子的范汉杰试图来回两人的注意力,道:“那宋兄怎么打算?去还是不去?”
宋濂本来就已经会了程蝶衣的意,笑着对范汉杰说道:“去,怎么能不去呢。宋家都沉寂了这么长时间,难得有一出上得了台面的好戏,我又怎么能错过?”
程蝶衣从来不进宋家的门,宋老爷子虽然没有说“不能准他踏进宋府半步”这种话,但程蝶衣一向不喜欢自讨没趣。更何况他已经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吃饱了撑的才来这是非之地。可是如今为了敏之,他头一次跟宋濂站在了宋府的大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搀着鹿嘉,右手边是宋濂,抬着头跨过了那道门槛。
一边走一边轻声地说道:“敏之,你不会怪我拉你趟这浑水吧……”
宋濂轻笑:“怎么会,难道你是喜欢搅弄是非的那种人?就算你说你是我都不相信。”
为宋濂的信任和理解感到愉悦的程蝶衣嘴角微扬,道:“嗯。你和宋大小姐离府这么长时间,根基早就没了,更别提能正经办事儿的人了。若不能趁着这个机会亲眼看看,你母亲的死总也查不出个头绪的。现在一池水起了波澜,各处各派的势力也逐渐显现,不如就此凑上去推一把,好好摸清楚这宋府里的都是人还是鬼!”
程蝶衣一直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以前也许不谙世事,但现在世面见得多了,想法也多了起来。他这一番话是出自肺腑,完全为宋濂考虑。可能在别人听来会觉得别有用心或者有些心机,但宋濂却觉得很高兴,所谓的一家人,不正是如此吗?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宋濂轻轻握起了程蝶衣的手,十指紧扣,手心的温度互相温暖着,就像他们之间互相扶持一样。
得了消息的宋三小姐:宋汝,一早就立在小院前等着了,看到宋濂仿佛有些木讷敬畏地道了声“兄长好”,全然没有宋渌那番机灵劲儿似的,叫人看了无趣。但程蝶衣却多看了她几眼,只觉得这姑娘天庭饱满,眼睛有神,虽说没有宋沨、宋渌来的标致,却也长得不错。撇开她的神态不说,怎么瞧都不该是个木讷的主儿啊。
只听她说道:“大哥,姨娘听说你要来,高兴坏了。可惜身子不太方便,请现在正堂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去唤她来。”瞧瞧,这语气态度恭敬地,一点错儿都挑不出来,虽然有失亲昵,但也算可以了。
晚上两人习惯性地躺在床上讨论起白天的一些细节。探望的期间,四姨太看上去似乎还是那种冷淡的样子,似乎跟谁都没有争斗,但她的手却紧紧地护着肚皮。虽说母亲对孩子总是保护的,但姜氏,也就是四姨太似乎非常重视这个孩子。后来,曹氏也让宋渌送了点东西过来,她虽被禁足,可这府里老爷子是全权交给她管的。礼物是看不出什么花样,但宋渌的眼刀子宋濂看得一清二楚,可见这三房是鼓足了劲儿打算一发制人了。就凭她们的本事,没有也能说到有!
程蝶衣摩挲着宋濂有些扎手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不只是怎么的,我总觉得姜氏的肚子有些蹊跷……”
宋濂一听,道:“怎么个蹊跷法?”
程蝶衣小时候跟自己娘生活在窑子里,对女人的事儿不可谓不了解。后来去了科班,虽说都是男孩儿,但戏园子里的旦角也不少。像他们这种下九流的可怜人,被玩弄地肚子大起来的有的是。他想了想说:“也可能是我多想了,姜氏的身子不像是才刚三个月的。那肚子,似乎过于大了些……不过也做不得准,还是要看医生怎么说的。”
宋濂却放在了心上,他相信君越的判断。嗤笑了一声说道:“医生可不就是说她有了三个月身子嘛,老爷子还特地查了留宿的记录。不过你这么一说也提醒了我,说不准那谣言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真有其事呢?要知道收买一两个大夫还是不成问题的……”
☆、汞中毒!
这厢程蝶衣和宋濂美名其曰地请了一个大夫过去给四奶奶安胎,可是那厢姜氏却一副惶恐模样道自己始终牢记嫡庶尊卑有别,不敢劳烦大少爷派来的大夫。给了不少的金瓜子就把人给给打发回来了,就连四奶奶的面他都没有见到。
越是掩掩藏藏就越是惹人猜疑,姜氏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换个角度想想也能理解了,宋濂和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有绝对的利害关系。就算是嫡庶分明,只要这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儿,保不准就是能和嫡子争一争的,只要哄得宋老爷子开心了把姜氏一举抬成了妻室就行了。所以,要说姜氏最防着哪个,不是跋扈的姜氏和各房,而是这个宋府的大公子,宋濂!在四姨娘看来,为了家财,宋濂很有可能会对儿子“不利”。
姜氏这么想这倒是真的冤枉人了,别说这一个儿子,老爷子就算是“龙生九子”,他宋濂也不在乎。他之所以跟着凑热闹,无非就是想趁乱弄清楚母亲的死因。从自己这些日子查出来的东西看,可以说在当年有用的线索到现在几乎都没用了,涉及到母亲去世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根本无处可寻。然而,他和程蝶衣讨论过这事儿,两人都觉得此人做事太周全了,几乎面面俱到,试问这些个深院妇人就算是心机重,怎么可能一点差错都没有?!
只要是人就有缺点,就有盲区,不可能这么滴水不漏,所以两人隐隐有了一个猜想,他们一开始想的还是太天真了。程蝶衣甚至觉得当年做这事儿的人根本不止一两个人!这么想不是没有根据的。一群人办事儿虽然留下线索的可能性更大,但也可以做得更周全。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况且世易时移,那些人处理蛛丝马迹的时间也足够,若不是宋沨还有些母亲去世时的记忆,说她走的时候面色青黑浮肿,后期尿血,所有人只当她是病入膏肓。
宋濂将宋沨记忆里母亲去世之前的症状找了个军队里不错的西医讲了一讲,大夫的意见是很有可能是后期肾脏出现了问题。不过以免记忆有偏差,人家大夫说了最好还是能够有实打实的东西过来检查,否则就这么空说,很难得出准确的答案。
所以宋濂面对的就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选择,到底要不要为了查清母亲的死因而开棺验尸!总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猜想就打扰母亲阴灵吧,就连程蝶衣也不是很赞同,要知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贸然这么做实在有欠妥当。
这么大的事儿自然要和远在英国的大姐商量啦,当宋濂发了一封电报过去之后,对方火速回复,让他不要有所顾虑。大姐都发了话,宋濂下了决心。除了程蝶衣他谁都没带,因为没人想沾上这种晦气。
两人赶着回了南京,天气阴沉而潮湿。南京的初夏就如同他记忆中的那样闷热,让人浑身难受。刚踏进祖坟的地界,宋濂的目光就远远地聚焦在了某一处。他以为自己真的已经不记得了,没想到这么些年到了这里,还是一眼就能发现母亲的墓在哪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