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元夜:“……”
“公子,不嫌弃的话,让小公子去我屋里睡吧。”魏宇脸红道。
“好,阿诚你抱他去。”祁元夜朝着魏宇笑了笑,扭头对宁诚贞说道。
祁元乾被宁诚贞抱起来,皱眉嘤咛一声,又沉沉睡去了。方思文也偷偷打着哈欠,跟着去了。
走了宁诚贞这个魁梧的,屋子一下子宽敞了许多。祁陆、祁柒站在祁元夜身后,看他独自对着两个大人毫不怯场,倒是魏老三有些拘束,讷讷地坐着听两人天南地北的聊,半晌插不上话。
“您是说沿路有流民病倒,还呕吐下痢、出斑发热?”祁元夜突然止了笑声,郑重的问道。
“是,一起赶路的人中有一位游方郎中,说是风寒。我们怕给孩子过了病气,没走近了看,后来便没了消息。只是这症状着实古怪。”丁凯风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还是因为患病的人平日里都聚在一起,十分排外,好像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祁元夜低着头静默不语,倒是魏老三捋着衣角,迟疑道:“恐怕不是风寒。”
“什么?”丁凯风没听清,他对医术并无研究,常见的病症也只知道风寒发热、着凉咳嗽。
“小时候听俺爷爷讲过,患了疫病的人才会出斑盗汗、上吐下泻、手脚抽筋,普通的风寒是不会的。”
丁凯风和祁元夜“嚯”的抬起了头,满脸震惊。
魏老三被二人吓了一跳,以为他们不相信,连忙又道:“是真的,若非如此,我们父子二人也不会往王都跑了。”
确实,山里虽然危险,却不乏吃食饮水,找个隐蔽的山洞,对付的活上几个月不是问题,更何况他们还带着一只熟悉山林的猴子,完全不必背井离乡地往都城赶,毕竟灵州距都城有千余里,一路上不可预知的事太多了。如此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瘟疫啊,丁凯风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往这方面想。百姓们已经够苦了,若真爆发了瘟疫——天亡吾民。
祁元夜一直安慰自己,路上的男子只是碰巧罢了,如今发觉他想的还是太美好了,心里居然有种果然不出所料的感觉。瘟疫,一人染之,举家不存;一家染之,举镇皆亡。若是一城染之呢?
只是再怎么忧心,还是无计可施,丁凯风突然就明白了古人为何会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宏愿了。可恨自己自命不凡,小不能护妻儿于乱世,大不能解黎民之灾厄,大丈夫如他者,合该羞于立世。
魏老三将心中藏着的话吐了出来,面上虽然苦闷,心中的大石却终于落地。他们魏家人老实了一辈子,若真因他害了救命恩人,便是地下的祖宗也不会饶过他。
祁陆、祁柒二人则是一脸担忧的看着祁元夜,他们习武之人,眼力自是绝佳。即便没有上前,也能看出树林里那男子身上的症状与魏老三说得一般无二。幸好公子没有再近前一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此时他们突然有些埋怨公子这种捡破烂似的老好人脾性了,终于有一日他非得因此栽个大跟头不可。
一行人兴致勃勃的来,忧心忡忡的去。当然不包括方思文和祁元乾还有魏宇。不知丁凯风是如何想的,居然让魏宇跟在祁元夜身边当个小厮使唤。祁元夜自是不能真将他当成下人,所幸近日事多,有个断字识文的人在身边也不错。
公元前一八八年。
赵国,文王五年,八月十三。
赵王宫,勤政殿。
“诸位对此有何看法?”早朝上,赵王命司礼太监将竹简分发给大臣传阅,指节微屈,轻叩着面前的御案。
跪坐在御阶下的大臣,看过竹简的都面露沉思,正在阅览的官员一字一句的斟酌着,唯恐体察不到上心,位卑官小的人一看前面的大臣们这副模样,心里更是挠心抓肺的痒痒,一个个伸长了脖颈。
“陛下,老臣以为不妥。”丞相李博衍作为文官之首率先回话。
“哦?”赵文王一手摆弄着御案上的书卷,一手挥退了前来添茶的太监,“秉文(李丞相名博衍、字秉文)继续。”
“是。”丞相直起身拱手,梳理了一番思绪,才缓缓道,“不瞒陛下,老臣前几日就听过这竹简上的方子,相信在座的诸位大人对此也不陌生。”此时书卷已传阅完毕,群臣附和。
“医道一途,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仅凭一张来历不明的药方实在不足以取信,老臣以为这很有可能是他国奸细在借机煽动百姓闹事,好浑水摸鱼。”
他身后的文官又是一番应和。南方的疫情早已传来,只是朝廷下令封锁了消息,赵国上下才会如此平静。不过,他们也知晓即便瞒过初一,也是瞒不过十五的。只是暂且拖延着罢了,毕竟谁也不敢肯定捅开窗户纸后看见的是晴天还是暴雨。这药方在此时传出,若说不是有心之人有意所为,那绝对是在哄傻子呢。只是不知这“有意”是好意还是恶意。若药方是真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若药方是假的,呵呵。
文臣的躁动也影响到了武官,顷刻,朝会成了菜场。众大臣交头接耳,你来我往,惶惶之气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有吴国的前车之鉴,他们此刻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不是太医,千刀万剐和千古骂名,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大将军,你看这?”上军军尉李庆云先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再看看大将军祁忠,有些担忧。文武官员向来界限分明,如今这样齐心,还真是罕见。中军元尉祁威亦是一脸关切。
祁威轻摇着头看着部下和儿子,挑眉示意他们向上看。二人一愣,不着痕迹地抬起眼帘,立时被惊得低下了头,瞠目结舌。陛下他——他竟然饶有兴味的看着吵成一锅粥的百官,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斗鸡,只差没伸出手喝彩叫好了。王上该不会是被刺激的疯了吧,昨日早朝上不是还满脸忧色么,怎么今日连眼底的黑青都消了大半。
“陛下,老臣以为丞相说得有理。”祁忠一出口殿内立马鸦雀无声,群臣惊愕。昭烈侯这是吃错药了吧。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将军与丞相不睦。将军听不惯丞相满嘴的之乎者也圣人云,丞相见不惯将军滚刀肉般的军痞作风。最后,将相两人一见面就吵得跟乌眼鸡儿似的。
闹得文武官员也自动的分作了两派,深怕遭了池鱼之灾。幸亏有王上在中间调节,两人也有分寸,这才不至耽误了正事。可今日他们听见了什么,大将军居然会赞同丞相的话。众人觉得要好好平复一下受惊的心灵。赵王在上首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瞬间又恢复了正常,快得让司礼太监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新上任的小太监转着眼珠子若有所思。
第38章 无题
——续上章
只听祁大将军又接着道,“不过,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与其担心这些,还不如照着方子医治,反正现在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试试不就知道真假了,正所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武官们听了满脸赞同,不就是这么个理儿么,还叽叽歪歪半天,这些文官们果然是书袋子吊傻了。文官们则是心中鄙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是这么用的么,果然是蛮牛一只,没文化没见识。不过他们也只敢在心里念叨几句,没见上一个仗着丞相撑腰,说祁大将军是粗人的小官至今还在榻上躺着么。王上也不过是赏了些药材,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更别说为此训斥祁老侯爷了。
“此乃攸关百姓性命的事,怎可如此草率,说试就试,祁将军也未免太儿戏了。”李丞相站起身,对着祁忠驳斥道,说完甩着衣袖坐下来。
“嗤——不是老夫儿戏而是李大人太死板了吧。疫病那是什么,那是要人命的东西,不试必死,试了反倒有有一线生机。”祁忠嗤之以鼻。
“你这是强词夺理。”李丞相奈何幼承庭训,腹中实在没存什么骂人的话,憋了半天,才涨红着脸吐出了这么一句。
“你这是理屈词穷。”祁忠好不容易小胜了一筹,心中得意,学着李博衍说道。气得李丞相抚着胸,指着祁忠直骂“竖子,不可教也。”祁老侯爷倒是不负滚刀肉的盛名,一脸“你奈我何”的浑样。
祁威看着父亲越来越放肆,竟然当着陛下的面就与丞相呛起来了,也不知会不会触怒龙颜,担忧地拉了拉祁忠的一角,好劝他收敛一些。祁忠一脸不耐烦地打掉了儿子的手,怒瞪着他,无声诘问“臭小子居然不帮你老子”。心中却忍不住摇头叹气,“果然还是太嫩了。”
“好了,两位爱卿都是我赵国的贤相良将,亦是寡人的股肱之臣。有两位爱卿在,我赵国可无忧矣。”赵王正了正神情,先一人给一颗甜枣儿。李博衍和祁忠自是不胜感激,俯身叩谢王上的知遇之恩,又感激涕零地表了一番愿为陛下、为赵国肝脑涂地,粉身碎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赤忱忠心。惹得殿中君臣无不感动落泪,至于其中真假,已无人计较了。
“咳咳——”赵王握拳掩嘴低咳,百官激昂澎湃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下来,面上却还晕着尚未消退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