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子枫你放我下来吧。”祁元夜倒是有些脸红,虽说他时常这样抱着祁元乾,却不习惯被尹子枫如此搂着,感觉很是奇怪。
“这样快。”尹子枫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祁元夜低首看了看自己一尺长的小短腿,默默闭上了嘴巴,心里的小人却抡起粉拳捶在了尹子枫身上,腿长了不起啊,公子我也会长大的。愤愤然的祁元夜没看到尹子枫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祁元夜从尹子枫怀里扭过头,从这个方位刚好能清楚地看到男子四肢痉挛、面色痛苦,还间或有呕吐的症状。祁元夜原本舒展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攥着尹子枫胸前的衣料,严肃的问道,“子枫,我送你的屠苏酒可有喝完?”
尹子枫不知其意,但也照实说道:“是,前些日子便喝光了。”尹子枫好酒,更何况是祁元夜亲手酿的,虽说味道怪了点,但他丝毫不介意。
“那就好,我们过去。”祁元夜舒气,接着又叮嘱了一句,“待会你离他们远些。”
尹子枫没问原因,也没答应,抬脚朝着男子走去。
“阿爹,呜呜……”
“夫君——”
祁元夜被尹子枫抱在怀里,甫一靠近男子的身旁,妇人和孩子压低的哭声便断断续续的传来。
“公子,不可。”尹子枫忍着周围骚臭污浊的气味,这混乱肮脏的地方让他回想起了幼年跟着姑母流浪的日子,再看向公子,却见祁元夜正欲弯腰往男子手腕上探,连忙阻止道。说完阴沉地看了一眼满脸戒备的妇人,吓得年纪较小的孩子钻进妇人的怀里,直喊“阿娘,我怕”。
“这位小公子还请止步,我家夫君染了风寒,当心过了病气。”妇人也被尹子枫吓了一跳,但还是好心劝诫,身子不着痕迹的挡住了她身后的男子。
“走吧。”祁元夜听了妇人的话,果然停下了脚步。发热盗汗、呕吐下痢,四肢痉挛出斑,就这一眼,他便可断定男子染得绝不是风寒,而是伤寒,或者说——瘟疫。不过这些都不适合在此处讲,祁元夜直起身子拉着脸色阴沉的尹子枫转身向马车走去。
留在他身后的妇人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妇人不顾男子的挣扎,牵起他的手十指交扣,“夫君,你会好起来的。即便是不能,我们母子三人也会一直陪着你。”
男子听出了她话里的决绝,浑身僵住,眼泪从眼角溢出,“婉娘,你这是何苦。”握着妻子不再光滑细腻的手,终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可曾后悔?”失去官家小姐的身份,沦为商□□,你可曾后悔?失去了富裕优渥的日子,沦为死生艰难的流民,你可曾怨我?可是即便你恨我、怨我,我还是心悦于你,想和你朝朝暮暮生生世世。
那年三月三上巳节,杏花疏雨中,你失了笑,我失了心。可你是佳人,我却不是公子。
“不悔,此生不悔。我只恨你为何不早说,让我们彼此蹉跎了这么些年。”
我宁愿你是为了攀附父亲的权势,才费尽心机娶我过门,这样我便能一直活在父慈子孝的假象里,更不必为了往昔那些戳你心窝的狠话辗转反侧。
我宁愿你是因为作恶多端、为富不仁才落得家财散尽、命悬一线的下场,这样我就不用想起自己向来敬爱的、刚正清廉的父亲,竟是一个“鱼肉百姓,以盈其欲”的贪官,更甚者,为了填补亏空,竟将嫡女卖给商人为妻。
我宁愿你是一个贪图美色、满身铜臭的商人,这样我就不会对你日久生情因而愧对战死沙场的表哥。夫君,你可知道我是这样一个自私恶毒的女人。为了这样的婉娘千金尽散、甚至命丧黄泉,夫君,你可曾后悔?不过,即便你后悔了,我也不会放手的,因为上天入地、碧落黄泉,再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好。只是我们可怜的孩子要如何在这乱世生存?我们带他们一起走,夫君,可好?
“公子。”晌午时分的太阳最是炎热,祁陆、祁柒还有车夫都坐在树荫下纳凉歇息,祁柒撩起衣摆打着凉风,祁陆不时地擦拭着额上的热汗,三人见祁元夜和尹子枫走过来,连忙站起身。
“不必多礼。阿六、阿七你们去前面的马车上和老钟叔挤挤。我们立刻去别庄。”祁元夜抬手止了他们上前的脚步,对祁六、祁柒说道。
“公子你呢?”祁柒顺口接道。
“我和子枫在后面。”祁元夜简单的回了一句,没有多加解释。
“那——”祁柒还想说什么,就在尹子枫的冷脸镇压下自动噤声,被祁陆推着不情不愿地走了。
“公子就是太好说话了。”尹子枫将祁元夜抱上马车,嘴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祁元夜不知说什么,只好笑了笑,钻进了马车。
“二哥哥,你怎么下去了?”祁元乾一觉醒来发现二哥哥居然不见了,顿时慌了起来,一把挠醒了睡得像猪一样的方思文。正要喊人,车帘被祁陆从外面撩起,祁元夜正站在车辕前面。
“你们睡得太熟了,流云庄已经到了,让阿七他们带你们去看猴子,我和子枫找庄头有事。待会去找你们。”祁元夜不等祁元乾他们说话,拉着尹子枫离开了。
祁元乾,方思文:……
“二哥哥,你要快点来呦。”祁元乾撅着小嘴,扯着嗓子朝祁元夜喊。方思文站在他身边一阵无语,满脸鄙视,还真是片刻都离不得“二哥哥”了。事实是小胖子还在为祁元乾一爪子挠醒他而闹别扭。
“公子,你怎么来了,可是要看上个月的账簿,老李早就准备好了。”庄头李贵跛着左腿走在祁元夜身旁,说话间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抖动,嗓子粗犷洪亮,看着实在不像是庄子里的管事,倒更像是拦路抢劫的土匪。对待祁元夜,他的态度很是自然。一来他不算是祁家的家奴,只是当年跟着祁老爷子上战场伤了腿,后来无处可去才在庄子里做个管事,混口饭吃;二来二公子性子好,他大半辈子又都是一个人过,所以不自觉地将祁元夜当成了孙子看待,态度自然亲近许多。
“贵爷爷,您管的帐再清楚不过了,哪里用得着夜儿查。今日夜儿是带翰儿,还有姨妈家的二表哥来看猴子,顺便带他们在庄子里闲逛。”祁元夜低着头与李贵拉开距离,玩笑道“天太热,路上出了一身汗,小心把您熏着,我们先去洗澡了。”
李贵不疑有他,“那快去吧,男娃子像你这么爱干净的也是少见,不知道的还当是个闺女呢。俺小的时候上山打鸟,下水摸鱼,身上就没个齐整的时候,气的俺娘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全村跑,哈哈。”李贵看着白净乖巧的祁元夜,心中喜爱,不由得讲起了他小时候的趣事,那时候虽然穷得吃上一片肉就能乐呵好几天,可还有阿爹阿娘护着,便是再苦也不觉得了。如今——哎,人老了就是爱想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往事,苦的、甜的一股脑儿都来了,李贵摇头叹气,“你们先洗着,我去为你们寻两身衣服。”
“公子,水兑好了。”一个小厮从里屋走出来,提着桶朝祁元夜行礼。
“嗯,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值?”祁元夜看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穿的不是小厮的灰衣,而是青色的布衣,虽然洗得有些发白却很干净整齐。
“我——奴才——我叫洛云,我们家是庄里的佃户,我在柴房里帮忙赚几个零钱。”少年没想到祁元夜会问他名字,一时间答得磕磕绊绊,脸色涨得通红。
“哦,那一会儿去账房领赏,就说是我的意思。”祁元夜点头。
“是,谢谢公子。”洛云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脑袋,半晌后才连声道谢,提着桶一溜烟的跑出房门。
“子枫,我来吧,你先去洗。”祁元夜对正在研磨的尹子枫说道。
“嗯。”尹子枫将石砚连着墨条推给祁元夜,没有多问,径直走向了内室。
墨已磨好,下笔时祁元夜却犹豫了,须臾后自己都笑了。罢了,听天由命吧。
第36章 无题
“哗——”
“公子——”
“马上就来。”尹子枫略带尴尬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祁元夜这才想到自己忘记给他拿换洗的衣物了,低头轻吹竹简尚未干透的墨迹,轻轻地卷起,再仔细地用麻绳捆好。
“给。”祁元夜打起帘子,走进内室,将手中的衣物递给尹子枫。也许是练武的缘故,十二岁的少年身量欣长,肌理匀称,脊背挺拔宽阔,双腿修长笔直,胯间围着紫色的绸布,是小轩窗上的绣花帘子,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祁元夜忍着笑上下打量,随后伸手比划着自己不足三尺的身高,又是一阵泄气。
尹子枫被他盯得不自在,抱着衣服倒退至屏风后面,窸窸窣窣的穿起了衣服。
祁元夜想了想,出外间将自己的衣物也抱过来,三两下脱光身上的衣服,踩着矮凳走进了专属自己的小浴桶。齐胸的水还带着温热,水波荡漾在身上引得后背发痒,可惜胳膊太短够不到,祁元夜只好怏怏地放下了手,正要喊尹子枫帮忙时背上便感到一阵舒爽,“上面一点,再上面。嗯,就是这里。”尹子枫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擦着白嫩的皮肤,修剪整齐的指甲划过脊背,祁元夜舒服的忍不住□□出来,“嗯,重一点,再重一点。啊——好痛,轻一点。”背上火辣辣的疼,好像是被揭了一层皮。祁元夜转身,看到尹子枫正愣愣地盯着他的背,气得重重拍手,没想到手下的水花溅起来,打湿了尹子枫刚换好的衣服,有些还落在他脸上。顿时有些心虚,好像是自己太无理取闹了,小声嗫喏“子枫,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