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陛下去御书房了。”说到儿子,韩思芙精致冰冷的脸上化开了笑意。
“御书房?”韩伯庸喃喃道,突然抬起头看向韩思芙,“陛下国事繁忙,娘娘不该让殿下去打扰的。有空的话,何不让殿下跟着夫子们多学几个字。”不管将来如何,现在多学些东西终归是好的。
韩思芙侧身斜坐在软榻上,扶着额角,沉思不语。
“阿爹所言有理,是陛下和我太纵着他了。”半晌后,韩思芙突然坐直了身子,倒是让韩伯庸有些受宠若惊,这些年他从思芙嘴里听到的不是明朝暗讽,就是冷言冷语,像这样心平气和的话是想都不敢想的。她果然是长大了。只是,不知今时今日,她是否还固执的喜欢着那个男人,可是美梦终究就会醒的,他只盼她不要为此受伤。帝王之家啊,是没有真心的。阿爹便是前车之鉴。
“臣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娘娘和殿下保重身体。”韩伯庸从遐思中醒来,发现他竟一直盯着韩思芙,瞬间尴尬不已,连忙告退。
“阿爹,假如——”韩思芙出声叫住了正欲跨出房门的韩伯庸,看他疑惑地转身,清亮如水的眸子里映出了她头上的红粉珠翠,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泄了大半,改口道,“家中可还好?”
韩伯庸不明其意,却仍然十分欢喜,被汗濡湿的手心握紧门框,红木的清凉将他从呆愣中惊醒,这才浅笑着说道,“一切都好,一一不用担心。”
韩思芙听到阿爹口中唤出的“一一”二字时,眼眶顿时红了。一者,唯也,尔之唯一。
“若有难事,便差人来唤阿爹。”韩伯庸看着韩夫人热泪盈眶,睫毛微颤,双脚不由得向里挪了一寸,却终究没有回头。丢下一句话,攥紧拳头匆匆离去,他的脚步有些慌乱,就像他的心一般茫然无措。
……
“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你果真是知道的。”韩思芙呆呆的望着门口,突然无声笑了起来,笑得岔了气都舍不得停下,“真是好狠的心哪。”
她泪流满面。
第41章 妯娌
公元前一八八年。
赵国,文王五年,八月十五。
朝廷的政令已于朝会翌日下达,然而除了乌江两岸死里逃生的灾民们欢欣雀跃外,其他地方的百姓并不知情,当然这也不妨碍他们欢喜的心情,因为中秋节要到了。
关于中秋节的来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过除了一些好奇心强的小孩子,人们大都是不会关心这些的,他们想到的更多是“八月秋来五谷熟,十五月圆人更圆”的喜悦。
小孩子们没有经历过离别的苦,自然也体会不到团圆的乐。在他们看来,所谓中秋,还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无非人齐了些,菜多了些。不过若真说与平常有何不同,那就是不用上学了。这无疑是最令他们兴奋的。
“二哥哥,你说为何要过中秋节啊?”好烦人啊。祁元乾赖在祁元夜怀里不老实的扭着身子,刚穿好的衣服又成了皱巴巴的干菜,好不容易从武师傅文先生那里逃出来,小家伙恨不得挂在祁元夜身上才好。
“因为今日是秋天的一半,所以要举国欢庆。”祁元夜任香草为他拾掇着头发,捏着祁元乾的耳朵,一本正经地胡扯道。
“哦,原来是这样。”祁元乾得了答案,还用心思索了一下,半晌后作恍然大悟状,“二哥哥,你真厉害,翰儿怎么就没想到。不过春天的一半为何不庆祝呢?”
“……”哥哥真的只是随口胡说的啊,有这么一个说什么都信的弟弟,祁元夜突然感到压力有些大,轻咳一声,“嗯——这个只是简单的说法。要从头细讲的话就太长了。”所以我们就不说了吧。祁元夜在心里悄悄补充了后半句,略心虚的松开了祁元乾被他揉搓红了的耳垂。
“那二哥哥你就长话短说嘛。”祁元乾拉起祁元夜的手,贴在他的脸蛋上,凉凉的真舒服。
“噗嗤——”香草终于憋不住的笑出了声,所幸公子的头发已经梳好,衣裳不用她帮着穿,急忙打开帘子走了出去,留下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香草姐姐这是怎的了?”祁元乾捂着腮帮子控诉的看着祁元夜,二哥哥你怎么能捏我的脸蛋。
祁元夜满脸无辜,“大概是想家了吧。”随后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
“哥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刚刚讲到哪了?”祁元乾不满的扭正祁元夜的脸,严肃的疑惑道。
“……”不是你先转移的么。这话祁元夜到底没敢说出来,否则这一晚上有的掰扯了。只得认真回道,“说到‘长话短说’了。”
“哦,那二哥哥你就‘长话短说’吧。”祁元乾翘着小二郎腿,头枕在祁元夜身上,惬意地吩咐道。
“……”祁元夜深吸一口气,小兔崽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要不是待会儿要去松鹤院入席,我就——算了,还是长话短说吧。
“八月于秋,季始孟终;十五于夜,又月云中。稽于天道,则寒暑均,取于月数,则蟾魂圆,故曰中秋。”祁元夜拽了一堆生僻的骈文散句,心下不无得意,这下该知难而退了吧。
祁元乾果然抓着后脑勺坐起身,满脸疑惑,瘪嘴委屈道,“二哥哥,翰儿听不懂。”还未等祁元夜高兴地说出“听不懂就不听了,以后会懂的”,祁元乾却拉着祁元夜的衣角,乖巧道,“你细细的讲给翰儿听,好不好?”
“……”不好,哥能说哥也不懂吗?
“不要心急,慢慢往下听就懂了。”自作孽不可活的祁元夜苦着脸认命的说道。
“哦。”祁元乾立马倒了下去,摔在祈元夜身上,四仰八叉的像只翻了个儿的小乌龟。
“上古传说,日中有三足金乌,月中有三足金蟾。帝王春天祭日,祈求风调雨顺;秋天祭月,酬谢五谷丰登。所以,中秋最早是酬天谢神,庆贺丰收的节日。如今人们过中秋节,一是沿袭了上古风俗,二是取了人月两团圆的吉祥之意。”祁元夜从脑中收罗着看过的记载,东拼西凑的讲了出来。还怕祁元乾又有了说辞,尽量的说得通俗又直白。
不过显然祁元夜的担心是多余的,翰儿一听金乌、蟾蜍,早将中秋节忘在了脑后,一个劲儿的追问,“太阳里真的有金乌吗?月亮里住着金蟾么?金乌和蟾蜍到底长什么样子啊?二哥哥你见过吗?”
祁元夜换好衣服,还听到翰儿在那里喋喋不休,揉着额头,恨不得上前堵住他的小嘴。
“快下来穿鞋子,要迟到了,再啰嗦二哥哥就先走了。”
“二哥哥你帮我穿。”小家伙晃着脚丫,完全不管祁元夜的黑脸,二哥哥才舍不得不管他呢。
被祁元乾看透吃死的祁元夜跪坐下来,拿起小靴子为他套上。看翰儿一脸嘚瑟的笑,坏心顿起,伸出手指挠着他白嫩的脚心,小家伙痒得脚背都弓了起来,嘴里咯咯的笑着,不住地讨饶。
等到祁元夜为翰儿束起总角,打理好衣衫,白氏派来的丫鬟已经在催了。祁元夜没好气的点了点翰儿的鼻尖,小家伙不但不还害怕,还握紧了他的手指,牵着他的手讨好道。
“二哥哥,金乌和蟾蜍到底是什么啊?”祁元乾看祁元夜暖了脸色,终于忍不住问道,天知道他憋了多久。
“金乌就是三只脚的鸟,金蟾就是三条腿的□□。二哥哥都没见过。”祁元夜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家弟弟的执着,拉着他小心地迈过台阶,边走边道。
“啊——”祁元乾大失所望,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想到树枝上灰扑扑的麻雀,还有浑身长满脓疮的□□,打了个激灵,双手抱住了祁元夜的胳膊,“二哥哥,你背翰儿。”
“背不动。”祁元夜不知他又受了什么刺激,不过低头看了下两人的相差不多的身长,还有粗细迥异的体型,果断拒绝。
“那抱着,翰儿好累啊。”小家伙撒娇道。
“抱不起来,等二哥哥长到——嗯,这么高的时候,就能背起翰儿了。”才怪。他这辈子是不可能比翰儿高了,可能连普通男子的身高都比不上。
“二哥哥不用伤心,以后翰儿长大了就能抱得动二哥哥了。”祁元乾看祁元夜瘦弱的身体,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感到羞愧。
莫名被同情了的祁元夜:……
哥才不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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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鹤院
戌时三刻,月亮在夕阳的余晖中爬上树梢。
正院中,三房都已来齐,男女分坐左右两侧,上首的主位还空着。小厮丫鬟们在席间来去穿梭,忙而不乱。
“大嫂身上这衣服可真好看。这料子、这针线,还有这模样,啧啧。”三夫人李氏捏着帕子,来回打量着白氏身上的新衣服,满眼羡慕。转头戳了一下垂首坐在自己旁边,正抚摸着手上银戒指的二夫人何氏,“二嫂,你说是吧?”
“三弟妹说什么?”何氏一脸茫然的抬起头,露出一个憨厚讨好的笑,让李氏得了个没趣。
李氏狠狠瞪了眼没用的何氏,看她浑身一缩,暗啐了一口,这才用手帕半遮掩着面容叹道,“哎,果然大嫂这主母的派头就是不一样,想我嫁入祁家多少年,竟连这料子的名号都叫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