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着那一块冰冷的地方,布料浸透了之后粗糙地摩擦着手掌,很快感觉到了痛。
水流声哗啦啦的,纪宵抬起手,捏了一把鼻尖,旋即连眼睛都有点酸胀发疼。他说不上来这突如其来的伤春悲秋的原因,可又排解不得。
这天刚好报分科,他心情糟透了,思来想去,黑字落在白纸上,还是选了文。
距离分班考还有半个月。
五中规定奇葩,一般学校高二才分科,这一届碰上教改,于是格外的早。纪宵政史地不差,但正如翟辛恩所说,要上重点班还是很艰难。
班主任吃惊于他的决定,私下找他谈过几次,言下之意不过劝他依然学理科。大约做出去的决定泼出去的水,纪宵不知道什么叫后悔,意志坚定地罗列出一堆莫须有的理由,最终老师尊重他的意见,喊他加油。
变本加厉地学习起来,纪宵连学生会办公室也很少去了。他落下了许多重点没背,仅仅靠主课的优势仍旧徒劳。
翟辛恩感到无语凝噎,想骂他几句,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索性木已成舟,她又不忍心看纪宵从重点班沦落去普通班混日子,被对方找到时只得尽力帮纪宵把拖欠的功课补上——每天的学生会办公室再次被占用,冬日天黑得早,时常灯都会亮到七八点。
不知是不是应该感谢辛恩给的便利,纪宵得以又一次见到了楚澜。
一月份的某天傍晚难得地出了太阳,纪宵背着书包和翟辛恩往学生会办公室走时感叹说:“今天天气真好。”
翟辛恩正专心致志地吃外卖,含糊地一点头,正要拿钥匙开门,忽然停住了。纪宵凑过去问她:“怎么了?没带钥匙啊?”
学生会办公室的钥匙不是什么宝物,再加上大家其乐融融,彼此都成了一家人般熟稔随意,基本上只要有正当事由,找内部人员借就拿得到。
翟辛恩白了他一眼:“没锁。”她轻轻一推,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里头灯亮了半边,角落的一张办公桌边坐了个人。
那人听见动静后抬头看了看,认清了对方的脸,眯起眼睛问:“是辛恩吗?”
“是啊小祖宗,”翟辛恩随口回了一句,她打开另外一侧的灯,仔细打量一番,问道,“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今天轮到我值日,打扫完暂时不想回家就打算先把作业写了。”他的目光落在辛恩背后的人身上,思考片刻,似乎想起见过,于是恍然大悟,“你男朋友也来啦?”
翟辛恩一脸“服了你了”:“不是男朋友,谢谢。哦对了正好,你们俩不认识,我介绍一下,他是隔壁班的纪宵,咱们的固定劳力,这个是……”
纪宵心猿意马地接口:“楚澜,我知道。”
他难得说话没紧张也没结巴,透出很是平常的寒暄。办公桌边的人遂露出个吝啬的礼貌微笑,朝他点点头:“你好。”
纪宵也说:“你好。”
客套得翟辛恩看不下去,历史书往桌上一放:“不打扰你了阿澜。纪宵你过来,我把那几个知识点给你讲了,然后我要回家。今天这么冷,回去晚了我爸担心。”
纪宵听出她话中含义,连忙挨着翟辛恩坐下,把目光从楚澜那边收回来,在心底有点雀跃地想,他和楚澜搭上话了,以后遇见也能彼此问候,挺好挺好。
他兀自听着翟辛恩梳理脉络,仔细咀嚼楚澜那句“你好”——每个知识点却仿佛左耳进右耳出,始终没往心里去。
楚澜很安静,在偌大的办公室中他仿佛不存在一般,偶尔从那边传来笔尖接触白纸的沙沙声,挠得纪宵一阵说不出的难耐。
所幸他还知道要做正事,连忙抓住没听清的尾巴问翟辛恩:“等一下,辛恩,我刚才没听懂,这里为什么要答经济原因?”
翟辛恩被他问得一愣,她也是老师讲什么就是什么的,不曾深入思考,蓦然被问倒,整个人有点懵。好在此地有学霸坐镇,她眨了眨眼,连忙转向楚澜的方向,喊:“阿澜,有个东西想问你。”
那人不聋,洗耳恭听状,翟辛恩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楚澜先是略一思考,然后平静地解释完,不问纪宵有没有听懂,也没表现出任何来自优等生的鄙夷和被打扰的不快,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他说话不快不慢,但有些飘忽,稍微一分神就错过重点。
纪宵心头乱成一锅粥,从楚澜开口起,就自行切换了频道:从“历史题好难”切换到“他真好看”,然后不负众望地又没听懂。
看他满脑袋都是问号,又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翟辛恩思及纪宵那异于常人的性取向,立刻恨铁不成钢,就差没一巴掌呼在这死颜控的脸上。
楚澜全然不知道自己寥寥几句话引起了那边某人心中的一场轩然大波,他没在办公室多待,把作业写完就离开了,临走前不轻不重地揪了一把翟辛恩的马尾,平淡地说:“明天把欠我的钱还了。”
翟辛恩嬉皮笑脸:“哥,你还差那十五块早饭钱呢?”
楚澜没理会她的求饶:“我想买本政治习题册,刚好缺十五。”
翟辛恩说好,等楚澜走了,纪宵才揶揄地说:“他还是你的提款机小金库呢?”
“去你的。”翟辛恩瘪嘴,“阿澜他爸赚得多,平时偶尔急需用钱大家都蛮喜欢找他借的,反正他人好,对这个不怎么吝啬。”
人好,颜好,成绩也好。
纪宵露出个白痴般的笑容,心道,“这可怎么办,我要配不上他了。”
这念头一经冒出便不可打压,且不提有多么荒谬,但的确激发了男孩子固有的一点争强好胜。纪宵进步神速,分班考成绩出来那天他险险地挤进了文科重点班,翟辛恩作为半路师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上供。
“所以说,人不逼是不行的,虽然你差楚澜还有那么一大截,但可喜可贺啊。”翟辛恩吃着纪宵买的麦当当,正儿八经地说。
纪宵陪她喝可乐:“咱们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
翟辛恩冷笑:“你是想说,‘我和楚澜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吧?别以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丑话说在前头,阿宵,我和他初中同校高中同班,算得上关系不错——阿澜有女朋友的,你不要作妖,起码现在绝对不可能。”
说的无非就是让他别招惹楚澜,纪宵点点头,表示自己理会得,主动转移话题:“对了,楚澜他这次考了第几名?”
世界上成绩好的人分两种,要么特别聪明,要么特别用功。楚澜既聪明又用功,人生仿佛开了挂似的,在学业上顺风顺水,从不栽跟头。
分班考时,楚澜的数学稍微拖了一下后腿,文科综合一共三百分他考了270,英语接近满分,语文也不差,在分班考试的成绩单上堪堪排在第四位。前三名属于奇葩中的奇葩,比楚澜用心,几乎都要学傻了。
纪宵对着成绩单感叹:“他有不擅长的事吗?”
翟辛恩沧桑地说:“不擅长谈恋爱……我也是听人说的,移动冰山楚澜同学,虽然有点夸张,但他简直是偶像剧男主人设,难怪泡到了别人家校花。”
那几年最流行冰山系男主角,翟辛恩跟他念完楚澜,又忙不迭地说了一耳朵楚澜他女朋友的八卦。
对方念的私立学校,和楚澜不知道怎么认识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勾搭上了一起早恋。虽然谈不上品学兼优,但确实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脸,饶是楚澜这种除了性格其他条件都优质到不行的人也动过心。
纪宵食不下咽,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再给自己点上一支蜡烛——他还凑什么热闹,能跟楚澜同班已经菩萨保佑了。
在他们如此这般地感叹了一番上帝造人的不公之后,寒假如约而至。
纪宵想起那堆家长里短,又开始头疼了。
第4章 开春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锦城飘了两三场雨夹雪,冻得大街上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影,连热闹的旅游景点都门可罗雀。
大年三十当天,纪宵没在家,他裹成了一个球,奉命去家附近的商场买点东西。
临近年夜饭时突然发现少买了食材,烫火锅这种事虽然随意,可邱榆一定要吃的香菇却不在,纪宵自告奋勇担下这个苦差事。
他在家中的变化亏得纪楠女士从中斡旋,纪宵再怎么也是她亲生,性取向虽然有点出格,好在平时不惹事,一个学期愈发沉默也让她稍微不安。于是私底下向邱志军多说了两句,纪宵在家依然难受,但总算能够若无其事地说上几句话了。
他拉了拉围巾,把下半张脸都遮起来,提着购物袋往回走。
家住的小区在城东交通不太便利,但如今四处开发,渐渐地变得非常热闹。他挤在一堆人中,数着对面红灯的倒计时,百无聊赖。
出门时没带手套,拎着袋子的那一边冻得几乎没了知觉。纪宵悄无声息地换了只手,慢慢缩进羽绒服口袋,叹了口气,心想今年真的好冷。
倒数完毕,他随大流迈过斑马线,左边一个公车站。由于这里几乎等同于起始站,等车的人并不多,尤其年三十,站台上的几条人影便显得尤其突出。纪宵路过时随意地瞥了一眼,立刻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浑身僵硬地杵在斑马线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