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讨喜的家伙约他出去,以一种不知是安慰还是激将的语气说:“你要不还是算了吧,F大能不能考上还是个问题——哦,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考上,也不知道楚澜能不能考上。”
纪宵:“我只是想跟他念同一所大学。”
姜星河嗤笑一声:“你不要让他讨厌你才是。”
纪宵条件反射地说:“他不会。”
这三个词脱口而出时尚且颇为心虚,可说完却又十分坦荡。纪宵笃定地望向他,又强调了一遍:“他不会的。”
他盲目地信任楚澜,一方面是出于了解,另一方面,从这两天楚澜对他既小心翼翼、唯恐伤了他的心,又拿捏得手足无措的“界限”,大约并不只是因为善良。
纪宵敏锐地觉得,楚澜大概也没那么直。与其说他是在害怕纪宵因为他的言行伤了心,不如说是在害怕自己。
像站在深渊边上,不敢窥伺,生怕只看一眼就想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尼采
第15章 前夕
小迎春说得没错,高三的最后100天什么也改变不了。譬如楚澜依然只能和数学压轴题大眼瞪小眼,而纪宵面对错误率高得离谱的文综卷也是一头雾水。
随着一张一张的倒计时被撕下来,越变越薄的日历仿佛无形中紧锣密鼓地把各位学子脑子里的一根弦崩到了极致。
等临界点一到,撕下的日历上鲜红的数字变成了“5”,就永远的停留在了这一张。
每年高考前十天开始停课自习,等到五月底便会直接放回去。这一次倒不是为了什么更好的复习了,而是要调整状态,切勿一路紧张兮兮地上考场,最后平时会的都做不出来。家长这时也噤若寒蝉,生怕扰了情绪。
可楚澜他妈除外。
李文茵很尊重楚澜,但没把高考太当回事,用她的话说:“平时练了三年,如果真能因为这几天就弄得重大失误没有大学收你,那说明你还是太脆弱了。”
至于楚澜他爸,常年工作繁忙,就没几天能在家里安稳吃个饭的,儿子即将面对“人生的转折点”,等来的也无非就是某天百忙之中抽空陪他吃顿午饭,最后拍拍肩膀,喊句“儿子加油”的口号。楚澜时常怀疑他爸连他念的是文是理都不知道。
“我爸过年时听说我要高考,还愣了一下,他以为我念初中呢……也不知道这几年都活到哪里去了,难为他日理万机还想陪我吃饭。”
他抱怨这话时,正和纪宵在宿舍整理东西。
按理说,是可以高考之后再搬走的,反正也不急,可楚澜不走寻常路,他想先搬大部分,学校给了时间,立刻归心似箭地准备走。
“……樊繁说要来我家一起复习,不过估计她来了也只沉迷撸狗。这时候复习都没用,所以我要认真地放松几天,再背一背英语作文和综合——你呢?”
楚澜絮叨完自己的事,目光投向纪宵。
他的黑眼睛认真地注视谁时会格外深沉,弧度柔和地下垂的眼角,浓密的睫毛,楚澜的眼真的很好看。纪宵为这个眼神心猿意马了须臾,强迫自己从各种浮想联翩中抽身,把手中的书递给楚澜:“你就不用担心我了,老师有安排。”
楚澜莫名其妙:“客气一下,谁担心你了?”
纪宵笑而不语,让他赶紧滚蛋。
他高考期间也住学校——他们的考点在隔壁四中,公交两站路就到了——于是暂时地放下课本,帮楚澜整理衣服。
大少爷搞不定家务事,而纪宵自小独立,做这些鸡零狗碎是一把好手。每件衬衫沿着既定褶皱折好,整齐地收进行李箱,把最后一件衣服放完,纪宵扣上盖子,侧着把它拎起来:“走吧,帮你拿出去。”
“不用……”楚澜说,“我妈开车来接了,就在校门。我自己拿出去就好,你待会儿还要吃饭呢。”
纪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目光幽静,眼底一点点亮,仿佛在期待什么。楚澜第二句拒绝如鲠在喉,他错开眼神:“你要拿我也没意见。”
纪宵笑了:“也只有这次了,你就行行好吧,祖宗。”
他话里有话,楚澜只“唔”了声,没有坚持。纪宵便拉过他的箱子,在他肩上轻轻一拍:“走吧,把你送到阿姨那我就回来好好学习。”
旅行箱的轮子在地面滑过,发出骨碌碌的响声。楚澜亦步亦趋,跟着纪宵,几乎不错眼珠地凝视着他的后背。
纪宵现在身高一米八二,肩宽且平,一直在打篮球,手长脚长,是天生的衣架子,穿麻袋似的校服都显得挺拔如松。由于备考来不及剪头发,原本清爽的短发如今看上去有些毛茸茸,发梢柔软地扫过后颈和耳朵。骨架好看中透出一丝锐利,却赫然因为这不伦不类的发型而温和了。
和他这个人一样……长着张轮廓凌厉不好相处的脸,结果却仿佛总是在笑,总是不会生气,不知道他恼羞成怒会是什么样?
楚澜心不在焉地想七想八,可这条路实在太短,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
他脚步没停,猝不及防鼻子撞上纪宵的肩膀,痛得楚澜差点要发作。越过纪宵的肩,他的眉毛蓦然皱在一起,声音都沉了一个八度:“你来干什么?”
校门近在咫尺,五中复古风格的侧门边站着个穿短裙的女生。她实在漂亮,这时脸上的表情却委屈,她一见楚澜,即刻往这边走了两步,听到楚澜这句话,顿时停在了原地,眼睛微微睁大,好似很不能接受楚澜的态度。
“楚澜……”宋诗咏双手在身前交叠,修长的手指拧在一起,“我……对不起……”
她生平没学过如何道歉,骄傲得像一只孔雀。但之前的确做错了事,分手后的这段日子坐立不安,依旧想要见楚澜一面。
打过腹稿的话这时在楚澜的冰冷前彻底地被遗忘了,宋诗咏的“对不起”憋在喉咙里,像哑了火。而纪宵下意识地去看楚澜,他退开一步,本能地留给这对曾经的怨偶一些私人空间,正要自觉地说“我先回宿舍”却突然被楚澜一把拽住。
楚澜接过纪宵拖着的行李箱,客客气气地说:“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先回吧。”
纪宵听出他语气中的冰,还没反应过来,先点了头,眼看就要从善如流地回去。他走出几步,立刻回头。
楚澜一步一步走得非常平稳,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跟不认识宋诗咏似的从她旁边掠过,然后嘴角扬起,仿佛很开心,和他的妈妈打了招呼,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一气呵成之后绝尘而去。
留下宋诗咏站在原地,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她在锦城高中生的圈子里几乎无人不知,漂亮,家境好,有气质,所有的一切都能弥补成绩不那么优秀的缺憾。而她和楚澜的事也很闹了一阵笑话,现在她拉下面子来找楚澜,还被对方当成空气,好像她是来求复合被拒似的。
宋诗咏几乎要哭了。
她低着头,竟有一张纸巾递到眼皮底下。宋诗咏愕然地抬头,见是去而复返的纪宵,秀气的柳叶眉微微上挑:“你是……?”
纪宵笑得温暖和煦:“既然都已经结束了,其实你没必要来见他的不是吗?”
宋诗咏拒绝了他的纸巾:“我们两个的事轮不到别人评头论足。”
纪宵不恼,把那包纸巾收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做了错事这么久,巴巴的来求原谅。早就知道结果,这又是何必呢?放过自己也放过楚澜——他从不回头的,你应该比所有人都明白吧。”
这话不知是哪个字触到了宋诗咏,她对纪宵怒目而视,只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整洁清秀的男生说话实在太难听,恨不得揍他一顿。可他说的又没有一句不对,一次次戳在痛处上,揭开了宋诗咏不忍彻底放弃楚澜的心思。
她最终把书包往肩上一背,扭头就走。
走之前还不忘留下狠话:“那也是我甩的他!”
纪宵目送她离开,背影看不出任何逃避和溃败。他没来由地想,或许宋诗咏真是来道歉的呢,毕竟楚澜头顶呼|伦贝|尔大草原整半年,着实气得不轻。事到如今,还谈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反正楚澜不会回头。
起先翟辛恩对他说,纪宵不信,他知道楚澜心软。现在目睹他心冷如铁的一面,竟又有些动摇了。纪宵叹了口气,把手抄进裤兜,慢慢地往宿舍楼走。
是非分明的人,他更加不能放手了。眼看楚澜对他一步步地解除心防,纪宵原先那“安静做他最好的朋友”的宏愿魂飞魄散,取而代之的是他许久都不曾有过的强烈占有欲,想要直接将楚澜变成最亲密的人。
“我喜欢楚澜,很喜欢,不至于茶饭不思,但我每一刻每一秒都想着他。”
“想要爱他,拥抱他、亲吻他,让他永远都离不开我。”
纪宵深吸一口气,头一次领略到了生性温吞的自己原来还有“占有欲”这种激烈的感情。而这种激烈一旦被发掘,即刻如同释放了心底的猛兽,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只猛兽被他苦心孤诣地压抑了两年半,随时都在折磨他,拉扯他。
狭窄的笼子已经装不下了,到了极致跃然而出,才发现已经生长成了傲慢又美丽的模样。仰天嘶吼,全都是他心底的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