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这两人之间正尴尬着,脑补纪宵得知这是楚澜买的时欢喜雀跃,连忙满口答应,楚澜又麻烦事一大堆地补充道:“别跟他说我买的。”
翟辛恩二次沉默,她怔怔地盯着手中的矿泉水:“你不是真的下了毒吧?”
楚澜翻白眼,懒得再说话。
翟辛恩神经总是在不该大条的时候犯傻,见他说没下毒就欢天喜地走了,去篮球场找纪宵。她自然也就没看见,楚澜慌不择路一样,在她转身后就朝教室跑,仿佛一点儿不担心翟辛恩半路私吞。
被当成传递员的翟辛恩早已忘了楚澜欠她一瓶水,跑到篮球场边高声喊:“纪宵!”
纪宵刚进了一个三分,在同学们心照不宣的起哄中笑着说“好烦啊你们”,没事人一样走向翟辛恩。他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件黑色背心,此时露出胳膊上的肌肉线条,靠近时翟辛恩蓦然脸一红,旋即交出那瓶水。
“给你的。”
纪宵说谢谢,拿过来喝掉小半瓶,打趣她说:“你今天良心发现啊,还给我买水?以前体育课不见你这么积极,想泡我?不可能的事啊。”
翟辛恩本来是打算隐瞒来源,见纪宵误解这么大,明知他随口开玩笑,依然冷笑说:“哦,给你买水就是泡你?那这是楚澜买的,他也想泡你?”
纪宵被一口水呛住,咳了个半死不活。
翟辛恩没想到这句话引发了如此猛烈的蝴蝶效应,一边给纪宵顺气一边说:“不至于吧?知道楚澜给你买瓶水这么高兴?”
纪宵咳得脸都红了,他怔怔地盯翟辛恩:“真是楚澜买的?你别骗我。”
翟辛恩指天发誓,要不是楚澜让她给的她就高考330分,这么毒的誓都发得下去,更何况翟辛恩说:“他还让我别告诉你。”
于是纪宵就信了,拿在手中剩下的大半瓶矿泉水登时沉甸甸的,他举目四望,没看见楚澜。整个操场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翟辛恩始终没弄懂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见纪宵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一路烧到耳朵根,偏偏表情又十分凝重,两厢矛盾非常精彩。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和楚澜……是怎么了吗?”
纪宵条件反射地矢口否认:“没有,没事。”
我信了你才有鬼。翟辛恩暗自腹诽,嘴上却说:“哦,没事就好,我看他还挺关心你的,临近毕业了别闹崩啊。”
纪宵想把矿泉水瓶往她脑袋上怼,伸到半截又舍不得,尴尬地拿回来背到身后,无所谓地说:“知道了——你还去不去打羽毛球?”
翟辛恩蹦蹦跳跳地跑回女生堆里,一时半会儿打篮球的也没催他。纪宵回头一看,他们中有人补上了自己的空缺,索性吼了声“我先回教室”,把校服外套从地上捡起,拍掉灰尘,正要往回走……
然后一个趔趄崴了脚。
这天晚自习,平时下课总会到处蹦跶的纪宵破天荒的坐在位置上,仿佛突然要做安静的美男子了。
周扬坐楚澜后座,正滔滔不绝地和朋友聊天:“今天纪宵真的太倒霉了,平地走都能崴脚,后来篮球也没打成,光送他去医务室了……”
男生嬉笑着说:“还好不影响高考,过两天就好了。放假了再打呗,也是心疼他,脚踝肿得老高——诶纪宵,下回走路记得看路啊!”
从那边的座位扔来一本砖头厚的数学五三,被多嘴的男生笑着接住,又给他扔回去。纪宵佯装恼羞成怒:“就你话多!”
几个男生的打闹声传进楚澜耳朵里,他烦躁地从课桌抽屉里扯出耳机,却又没打开iPod,鬼鬼祟祟地扭头瞥了纪宵一眼。
纪宵正苦大仇深地咬着水性笔的笔帽,一脸烦躁地与数学模拟卷大眼瞪小眼。楚澜的眼皮一搭,目光不声不响地落到了他的脚上。
校裤的裤脚挽到膝盖,露出来的左脚踝果然肿了好大一块,涂了药膏看上去颜色有些奇异。楚澜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有点想了解来龙去脉,但又开不了口,于是赶在纪宵察觉之前转开视线,手伸进衣兜里按了播放键。
和平时给人印象不同,楚澜喜欢听的歌比他本人接地气多了。曾经纪宵第一次借他iPod去听,一边拨播放列表一边啧啧称奇。
“想不到你和我的歌单契合度这么高啊?”
楚澜最喜欢《晴天》,自己没事洗衣服的时候偶尔哼两句,如果遇到纪宵在旁边,便默契地变成个哼唧二重唱,模糊了歌词,跑调也无所谓,着实是调剂学习压力的闲适时光。他如今回想,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纪宵那句话是随口敷衍还是在顺着他。
他对纪宵知之甚少,始终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他没来由地对自己感到厌恶,生平头一次发现自己太过不在意旁人了……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宋诗咏所言“你太无趣了”,当真不是空穴来风。
眼看周董的歌循环了好几遍,楚澜从自我拉扯和嫌弃中回过神来,先写了两道选择题,又偷摸往纪宵那边看了眼。
自从纪宵坦白了自己的性取向之后,他们本来中间只隔了一个翟辛恩的座位就显得非常不是滋味。于是纪宵主动和隔壁组的一个同学换过,离楚澜十万八千里固然谈不上,但也是有限范围内能拉开的最大距离了。
他以为纪宵还在打滚,这一眼没头没尾的,来历不明地扫过去,却不想这回蓦然和纪宵的视线撞在一起了。纪宵盯着他,先迷茫,而后露出点愉悦的欢快来。楚澜没来由地感到因紧张而带来的口干舌燥,以及莫名的羞愧感。
……这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我只是看你脚好么!
很快说服了自己,楚澜用力地瞪回去,纪宵被他这么一瞪,忍不住似的“噗嗤”笑出声,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儿,唇角险些都要绷不住了。
楚澜扭回头,觉得刚才仿佛被纪宵那个笑闪得一阵头晕眼花。
他后来把这归结于起先纪宵对他莫名其妙的暗示。人总归不会对喜欢自己的人有太大恶意,楚澜再不食人间烟火,也成不了九天之上一尊神,到底还是肉体凡胎,在这些凡人的七情六欲上没有特权,和其他人一样俗气得很。
他埋头写习题不一会儿,后座传来小纸条,楚澜指了指自己,周扬万分肯定地点头。
展开那张揉皱了的、随手撕下的草稿纸,上头纪宵的笔迹端端正正:“下晚自习要去吃夜宵吗?”讨好地跟了个微笑的颜文字。
楚澜:“……”
他偏过头,纪宵正趴在桌面朝这边望。
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晚自习下课,纪宵单脚站着,一只手撑在桌面,等楚澜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过来时,一句话也不说,跟在他身后跳出去。
他走得太过磕绊,楚澜忍无可忍,扭过头去示意纪宵过来让他扶。
纪宵露出个揶揄的表情:“怎么?不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了?”
其实脸一红,楚澜仗着教学楼外灯火昏暗看不清晰,只冷淡地“哼”了声。他站在原地,手仍然朝那边伸着,感觉到纪宵搭过来,勾过他一边肩膀,大半的重心落在他身上了。
楚澜这才事后诸葛、慢条斯理地说:“平地也能摔,敢问你拿的是女主剧本吗?”
纪宵:“……”
继矿泉水破冰之后,总算短暂地恢复了正常——起码已经是看上去的正常。其实打了什么算盘,谁又说得清呢?
第14章 试探
人间四月是个好时节。
如果说文科班的学子们刚入学时还带着满腔风花雪月的热忱与浪漫,在被政史地轮番轰炸了三年后彻底沦为了应试考试的小喽啰——终日对数学势力奴颜婢膝,迷信各种锦鲤,忙碌得脚不沾地,恨不能一头扎进试卷堆吃得“满腹经纶”,这样满打满算到毕业,那点文艺细胞基本上也都被消磨了。
比如此时,窗外的八重樱开得如火如荼,教室内的学子们没一个愿意在课间欣赏。
号称“全城最美”的校园终于迎来了又一个姹紫嫣红总是春,而这已经是纪宵在五中待的最后一个四月了。
他把数学卷子推到一边,抬头不经意一瞥,惊讶地发现了盛放的樱花。
据小道消息说,这是当年和某所日本高中建立友好联系时国际友人送来的东洋品种,却不想竟然奇迹般地在锦城扎了根,不仅没受半点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影响,还开出了轰轰烈烈的架势,倒很不像它在故土时,就算绚烂如斯也总有一点点委婉。
花是有性格的,纪宵这么想,随手在草稿纸上涂了行字,揉成一团后准确无误地扔到了楚澜桌上。
他凝视着那人先是皱眉,然后举目四望,锁定罪魁祸首后露出个熟悉的“你神经啊”的表情,最后拆开那张纸。
纪宵托腮,意料之中见楚澜依他纸条上说的话去望樱花盛景,嘴角轻轻地上挑了须臾。
纸条扔回来,楚澜的笔迹看上去有点潦草,带着和他如出一辙的矜持倨傲,因为用钢笔,边缘锐利得几乎割破了草稿纸。
楚澜用一种老学究般的口吻写:“不务正业。”
纪宵把那张字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珍而重之地夹在了课桌最上面一本练习册中,仿佛那上面一字千金。没过五分钟,他思来想去,又拿出来继续品咂,最终放在了笔袋中一拉开就能看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