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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燃灯 (倚马邀月)


  他没敢动弹,生怕吵醒这好容易安分些的大爷,自己睁着眼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看待方才那场情事。
  百十来种想法从他心里飞过,又被一一否决,直到他被耳畔的梦呓声惊醒,才发现自己也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个浅浅的梦。
  唤醒他的是宫季扬的梦呓,柳易侧耳听了一阵,心像被针戳了似的,酸痛又柔软。
  他在低声叫“长明”,像是怕人跑了,搂着柳易的手还紧了紧。
  柳易百感交集地从他怀里抬起头,伸手去抚摸他的背,哄孩子入睡般低声道:“我在呢,别怕。”
  宫季扬便渐渐安分下来,将他搂得严严实实,没再继续说梦话。
  宫季扬在春晖园睡了一觉,醒来便匆匆走了,这一去又是一天没见人影,柳易问了问杭杭,杭杭说是回军营去了。
  他心里有些疑惑,却没说什么,照常过日子。
  那镣铐仍锁着他的四肢,他也不在意,每天吃喝照旧,连杭杭都忍不住问:“先生,你……你不怕吗?”
  “怕什么?”他反问道。
  “万一将军以后就这么关着你……”杭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真的不怕吗?”
  “我在这儿吃好喝好,还有你不时陪我说说话,虽然日子过得没什么意思,但也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柳易手里握着那个被他藏了好一阵的木盒,指尖摩挲着盒子有些磨损的棱角,嘴角露出些笑意来,“别人求也求不来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是不是?”
  杭杭便不说话了,只不时担忧地偷偷看他。
  她那日傍晚才敢回来,宫季扬已经离开了,柳易倒在榻上睡得香甜,叫也叫不醒,她伸手去探他额头,才知是烧了起来。之后急匆匆地找了大夫,忙乱过后给柳易煎了药,等他的烧退了,已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宫季扬对柳易做了些什么,她心里隐约有些猜想——虽然年纪不大,可她起初是要给宫季扬做通房丫头的,这些事早有婆子教过她。宫季扬喜欢柳易,她那日瞧得明白,可柳易喜不喜欢宫季扬,她却说不准。
  万一是将军强迫先生做那事的呢?她满心忧虑,自以为偷瞄柳易做得足够隐蔽,却没想到柳易全都看在眼里,只是知道她好心为自己担心,这才没多说什么。
  她想着中午给柳易炖点汤补补,正在心里盘算着菜色如何搭配,却听见有人敲门。
  余墨白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着朝她点点头,道:“我给柳先生送些点心来。”
  “余军师。”杭杭乖巧地福了一福,回头去看柳易,见他神色无异,这才将余墨白请进屋来,“进来坐吧,我恰好要去准备午饭了,您和先生慢慢聊。”
  她将自己做了一半的女红收起来,替他们掩上门出去了。余墨白将食盒放在小几上,视线扫过被子下露出的小半截铁链,这才在椅子上坐下。
  “柳先生。”
  “余军师。”柳易笑了笑,“找我有什么事吗?”
  斗篷上的毛领遮住了余墨白小半张脸,更显得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稚气未脱,可他露出一点与这份稚气不相称的笑意来,又凭空多了些难以言喻的违和。
  他盯着柳易的脸看了一阵,了然道:“原来柳先生生得如此白皙俊美,先前真是被易容遮挡了不少风华,想来将军也是已经看过的了?”
  柳易没理会他的明知故问。虽然失了武功,可光论唬人的劲头和技巧,他胜过余墨白百倍不止。
  “军师今日来,是来找我谈心的,还是要向我示威的?”他倚在墙上,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来,“在这儿住了好些日子,我都快忘了正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了我的秘密?忍到那一日才去跟宫季扬说,也是好手段。”
  余墨白脸色阴郁,看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疑虑更甚。
  “你不怕?”
  “方才杭杭才问过我这话,你们怎么约好了似的。”柳易挑了挑眉,“我的回答也一样,吃好喝好,日子过得没什么意思,但也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你说是不是?”
  余墨白笑了笑。
  “可宫将军待你的态度,可再不会回到从前了。”
  他眼里有些难以形容的情绪,像是讽刺,又像悲悯:“你不怕吗?还是说,直到现在你还在说谎骗他?”
  “我没骗他,骗他的是你。”柳易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发现我与人私下通信,截住后交给宫季扬,自然是没错的。可在上交之前将我的信撕走一半,这有什么意思?”
  他的信写在一张纸上,宫季扬再给他看时却只余下半张,除了截住信的人私下撕走了一半,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余军师,这么做对你有好处不假,可我没想到你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叹息,“你是想着,撕走那半封信,宫季扬便会将我打入将军府地牢,借他之手将我斩了,你来坐享渔翁之利?”
  “有何不可?”余墨白反问道,“你本就居心不良,余下的那半封信,难道就不是你亲笔写下的?”
  “是,这一点我无可辩驳,可你难道不怕宫季扬知道这事会生气?”
  “我以为他会直接将你送进地牢去拷问,你不说,这事他怎会知道?”余墨白知他吃了化功散,又被铐得严严实实,便毫无忌讳地伸手来捏他的下巴,“没想到你倒真把将军迷得七荤八素,他不仅不舍得让你进地牢,还把你藏在自己娘住过的地方……柳先生,是不是戏子都像你一样懂得怎么让人死心塌地?”
  他说得难听,手上动作也不客气,柳易用手格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道:“余军师,对有些事妄下定论,会显得你很愚昧——如何处置我是宫季扬的事,暂时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余墨白眨了眨眼,无辜地缩回了手。
  “我只是看先生脸上沾了缕头发,想替你摘掉。”他低声道,“并非有意冒犯先生……”
  柳易虽然动不了真气,与不会武的凡人无异,却也从他态度的转变明白是有人来了,扭头去看门的方向。
  果然,没过多久,齐深推开了房门,见余墨白坐在榻旁还愣了愣:“你怎么在这儿?将军正找你呢。”
  “我、我来看看柳先生,给他送些点心来。”余墨白匆匆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怯生生的无害模样,“我这就去书房找将军。”
  齐深像是来寻他的,等他走了,却回头来看柳易:“先生,你……”
  “既已知道我是什么人,就不必再叫先生了。”柳易笑了笑,“来坐吧,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来看看你。”齐深也不坐下,就站在原地跟他说话,“我早该猜到你的身份的,谢谢你一直手下留情。”
  他没把话说明白,可柳易知道,齐深是在谢他没有对宫季扬下手。
  “有什么好谢的。”柳易叹了口气,“我可没安什么好心,你还来谢我,不怕被人说闲话?”
  齐深皱了皱眉:“余墨白跟你说什么了?”
  柳易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你看好你家将军,莫让他做傻事。”
  “将军最近一直在府里和军营之间来回,还下了水,不知在找什么东西。”齐深问,“跟你有关系?”
  柳易怔了怔,摇头。
  “那就怪了,他……”话说一半,齐深自己先住了嘴,约莫是想起了他的身份,便换了个话题,“你好好休息,我问杭杭要了化功散看过了,不是伤身的药,服了解药就能恢复功力。”
  他以为柳易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这个担忧,不由多说了几句,柳易讶于他的好心,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淡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齐深走时将余墨白带来的食盒拿走了,柳易没问原因,猜想里面不是什么单纯的点心。他对余墨白没什么偏见,只是觉得这人的小聪明没使对地方,说的话也有些奇怪——余墨白像是有意在刺激他,言语间流露出的不像对宫季扬的倾慕,反而像是胜者的得意洋洋。
  离间他与宫季扬,除了他喜欢宫季扬以外,还能有别的什么理由么?
  柳易思索许久,隐约有些头绪,却没有任何证据,只得先将这想法压下去。
  其实化功散的效用没他们想的那么神奇,他经过几日休养已恢复了些许,能动用一些真气了。只是这一点好转远远不足以让他逃出将军府,柳易便装作一切如常,每日与他作伴的只有杭杭,她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他怀着装傻充愣的心思过活,却没想到意外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
  宫季扬在两日后被人抬进春晖园,他还清醒着,指使着齐深将他送到春晖园,挨着柳易睡的软榻又放了一张新床,将他放在上头。
  柳易先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然后才看到床上宫季扬的脸色,犹豫着靠近了些,拿手去探他额头。
  凉的。
  可他的脸色分明是红润的,看着不像平时寒毒发作的模样。
  请来的大夫在北疆算是顶有名的了,把过脉后却也束手无策。
  “寒毒入侵心脉,本该浑身都觉得冷,可他却觉得热,这是……”他不敢把话说全,可柳易和齐深都听得明白,对视一眼,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疑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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