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用真气护住了宫季扬的心脉,又按信上写的将宫季扬体内的寒气一点点往自己身上引,这过程艰难又复杂,柳易刚恢复了四成功力,做起来很是吃力。对柳易而言,寒气入体起初不算什么,可到了后半程,他却逐渐开始觉得身体发冷,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多半是引得太急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顾忌着一次不能引得太过,柳易先停了下来,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流了满脸的冷汗。他低头看了看宫季扬,见他脸色好了些,才伸手取下那三枚银针,又替他拭去针眼溢出的污血,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这一口气松懈下来,柳易顿觉疲惫不堪,甚至没顾得上将宫季扬挪回原处,靠在墙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易这一觉睡到了半夜,睁眼时浑身发冷,提不上半点力气,甚至都不是自己醒过来的。
有人在他鼻下放了醒神的药物,待他悠悠醒转,眼前豁然出现了许久未见的师父的脸。
他恍惚着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慕容端还是站在他面前。
“别揉了,我是真的。”慕容端没好气地捏住他揉眼的手,递给一旁的慕容三思,“快给他看看,也不知到底给人吸了多少寒毒,把脑袋都吸傻了,叫都叫不醒,非要上香。”
“他是昏迷,又不是睡过去了,哪能那么容易叫得醒?”慕容三思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扭头朝柳易笑笑,温言软语地安慰道,“六师兄,我给你把把脉。”
柳易任他将手指搭在自己脉门上,可他好脾气的小师弟探了许久也没说话,反倒皱起眉头,责备地瞪了瞪他。
“太胡来了,你身上化功散的药效还没散,怎么敢擅自将别人身上的寒毒引渡到自己身上?六师兄,你真当自己是铁人了?”
柳易摸了摸鼻子,想起宫季扬不知怎么样了,忙探头去看。慕容端看着他长大,怎么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迈腿往旁站了一步,便将宫季扬遮了个严严实实:“看什么,给我老实听大夫教训。”
柳易缩回脑袋,任由慕容三思抽出银针扎自己,没敢出声。
小医仙年纪虽小,医术可半点不掺假,对得住这响亮过头的名头。他扎了柳易几针,觉得自己先前做了错事,叹息道:“怪我,怎么把这法子告诉了你。”
沈无青找他要方子时他没多想,只照该说的说了,全然没想到柳易会自己去试这舍己救人的法子。他被慕容端摸黑带着潜入将军府,找到人时看他的凄惨模样已经觉得不对劲,现下给柳易把了脉,肠子都要悔青了。
慕容三思秀气的眉毛快被他拧成了麻花,柳易心中大呼不妙,通常小师弟生气时,惹他生气的人就要倒大霉了——慕容端会把这惹他心肝生气的人狠狠修理一顿,而现在这个倒霉蛋是他。
果然,慕容端脸色不善地看他一眼,道:“乖徒儿,跟为师回家走一趟吧?”
他说要走,柳易是留不下来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师父运气拧断铁链,将它们丢到一边,然后伸手来扶他:“走吧,还要为师背你?”
“我得给你好好调理一阵,寒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是将养一年半载便好了,你呢,少说也得调理十年。”慕容三思难得生一回气,这回被他气得够呛,“强行催动真气来引渡寒气,六师兄,你是看不懂我写的字么?”
“这不是等不及了嘛……”柳易摸着鼻子嘟囔道。
“等不及就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了?”他的美人师弟竖着眉毛瞪他。
柳易说不过这伶牙俐齿的大夫,只得认命地放弃了狡辩,下地穿鞋收包袱。
那边慕容端正打量着被自己一掌劈昏的宫季扬,评头论足道:“这小王八蛋长得倒是不错,不枉我家小六死心塌地的……”
“你盯着他看做什么。”慕容三思好心肠地伸手去给宫季扬把脉,推了他一把,“快去帮师兄收拾东西,我们天亮前得走,不能让这儿的人看到。”
“那你还摸他手呢。”慕容端幼稚地撇撇嘴,回头去帮柳易。
柳易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还是那个小包袱,披上外袍就能走。他将包袱背到肩上,想了想,又爬上软榻,伸手从角落里摸出那个木盒,揣进怀里。
慕容端看在眼里,没说什么,等他再下来,便伸手拉过慕容三思,道:“走了。”
柳易终于能看了宫季扬一眼,见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有了血色,放下心来,跟着慕容端出了门。
他们在将军府外停了辆马车,柳易被塞进车厢里头和慕容三思一起坐,大气也不敢出。倒是慕容三思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低声安抚道,“我给他放了药,别担心了。”
“我没担心,”柳易笑了笑,“反而是你,怎么突然跟着师父到北疆来了,不是在京城看小九么?”
“就是九师兄让我来的。”慕容三思道,“你那么久没有回信,听风阁那边也没有消息,他怕你出事,自己又走不开,就托师父来看看。”
他生得漂亮,连瞪人都像是含羞带怒的,说话却半点也不留情,处处扎在人痛处上:“还好我跟着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拿自己的性命胡闹。”
柳易干笑着给他捏了捏肩,讨好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嘛,别气了。”
“你再被锁个十天半月的,就不是十年八年能恢复得了的伤了。”慕容三思面色缓和了些,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光拿恢复的那点内力去护着别人了是不是?经脉全被冻伤了,再淤塞一阵,怕是今后都恢复不到从前的水准,傻不傻呀?”
“情况危急,我没想那么多……这不是有你嘛。”
“少哄我了,我又不傻。”慕容三思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针来,推着他让他躺下,“我给你封住几个穴位,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慕容端带着他们到城郊他的一个别院里去,路途不算短,马车得走一个多时辰。一路上难免有些颠簸,慕容三思却担心柳易被冻伤经脉,决定先给他封上,到了地方再解开。
柳易乖乖任他把自己扎成筛子,慕容三思没骗他,确实是疼,可他没有忤逆大夫的胆子,只好咬牙忍着。
好在小师弟下手极稳,即使在颠簸的马车里也没扎歪,没几下就在他身上几处要穴扎好了针,嘱咐他不要乱动,又去取药。
“宫季扬怎么回事?看他睡着了还得拉着你的手,不像是对你无意,可又是化功散又是铁链镣铐的……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慕容三思一边往他掌心上抹黏糊糊的药膏,一边忿忿地替他抱不平,可没说两句又把矛头对准了他,“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拿命去救什么人,六师兄,你又是怎么想的?”
柳易讪讪道:“你才十六岁呢,能有多大……”
“十六岁还不够?十六年前你才几岁?”慕容三思睨他一眼,“别想着糊弄我,我答应了九师兄要看着你,你现在不说,早晚也得跟我说。”
他解了柳易的衣领,将最后一团草药拍在他心口,轻飘飘地说:“养病的日子多无聊啊,六师兄,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慕容端的别院就在雁城城郊,盖在一个偏僻的山坳里,只有条不显眼的小路能进去。他驾着马车进了院子,便有人来接他们下车,帮着搬东西。
“下来吧,先在这休养一阵。”
柳易顶着一脑门的针从车里探出脑袋,环视一周后惊叹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在雁城置办了处院子?”
“为师买个别院带小徒弟玩,怎么了?”慕容端把他从车上扶下来,看着他脑袋上遍地开花的银针乐不可支,“挺别致啊柳阁主。”
跟着下车的慕容三思白了他一眼,扶着柳易进屋去了。
仆人给他们收拾好了屋子,柳易被安置在靠南的一间,打开窗户还能看到雪松林。慕容三思替他取了针就出去了,他靠在窗边看外头,想起了燕回山上那座小木屋。
慕容三思端着药汤进门来,见他望着窗外出神,轻轻敲了敲门板:“师兄?”
柳易回过神来,扭头朝他笑笑。
慕容三思从盘子里拈了块热乎乎的点心塞进他嘴里,道:“先垫垫肚子,药不急着喝。”
白糖糕是热的,绵软又清甜,吃起来不太腻。柳易被他连塞三块,又喝了半杯温水,他这才把药汤递过来。
“我一会开个新方子,让他们一日三餐照着给你做药膳。”
“一日三餐?”把苦兮兮的药汤喝干净的柳易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让我天天嚼人参吧?”
“想得美,顶多给你炖人参鸡汤。”慕容三思收起药碗,把盛着糕点的盘子留在桌上,见他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便道,“躺下吧,我洗个手回来替你施针。”
他一日照三餐给柳易针灸,辅以汤药和药膳温补,过了好几日才彻底化去和寒毒纠缠在一起的化功散的药力。这期间慕容端只来了一次,在慕容三思的指引下用内力替柳易好好地梳理了经脉,又将他数落了一通,这才走了。
“他这是忙什么去了?”柳易问慕容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