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鹊注意到,唐丽的手上戴着一枚钻戒。她在杜慎房间的抽屉里,也看见过一枚一模一样的钻戒。
她真心夸赞道:“你的戒指好漂亮。是你先生送的吧?”
唐丽也低眸看看那枚戒指。
“我们结婚的时候,送的是金戒指,金首饰,翡翠玛瑙。这些什么钻石恒久远,都是这几年才被钻石商炒起来的,他也跟着去买,你说是不是笑死人。”
酒又续了一杯。唐丽举起手指,望着戒指的眼神都迷离了起来。
她轻声说:“其实啊,他根本不是买来送给我。”
*
徐文静看出杜思人满脸笑容下的尴尬,脆声大喊:“告白什么告白!女明星事业上升期能谈恋爱吗?别胡闹了好吧?”
路小花喝得醉醺醺,条件反射地开始跟徐文静抬杠:“徐文静!你少在这里装怪哟!你自己,你自己耍朋友耍得飞起,见不得我们思人有追求者啊?来!陈亦然!花姐给你做主!你想说啥子?大声说!”
陈亦然慌得退后几步,拿起丢在沙发上的话筒,低声说:“那我,那我,我唱首歌吧……”
这话说得声音太小,一帮醉鬼没有几个人听到,徐文静的男朋友万聪忽然插嘴大喊:“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换我来说!”
他走过去,从陈亦然手中扯过话筒,对着徐文静说:“文静!”他声音太大,震得话筒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我本来想准备一个浪漫的场合再跟你说,既然今天各位好朋友都在这里,那我——”
杜思人听见站在她身侧的赵仟十分嫌弃地说:“谁跟你是好朋友。”
万聪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方盒,忽然便单膝跪下,盒子打开来,是一枚小巧的钻石戒指。
第41章 10-4(下)
“说来可能也是缘分,林老师,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人,我先生买这枚戒指,就是送给她。”
林知鹊抬眼,直直地看着唐丽。唐丽已快要喝醉了。
“这些事,我跟谁都没有办法说,我说给娘家人听,我爸一定不会放过他,不过,可能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了。今天遇到你,可能真是天都可怜我,让我能有个人可以聊聊天。林老师,你结婚了吗?”
林知鹊犹豫了半秒,诚实地答:“还没有。”
她此刻的欺骗,已经足够残忍了。
这么多年,唐丽虽然待她不冷不热,也算是从来没有为难过她,杜家家宴上,杜之安若对她冷嘲热讽,唐丽尚且还会淡淡地管教杜之安几句。小时候,她觉得唐丽是个装模作样的女人,近几年她成熟了些,反而开始有些理解唐丽,大概要承受像刀剐一样的心痛、耗尽许多的心力,才能够维系这样的体面。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女儿已经能跑会跳了。那个女人……听说还比我更年轻几岁,她的女儿……她和我先生的女儿,也跟我女儿一样大。”
“你很恨她吧?”
唐丽饮尽了不知道第多少杯酒。
“一开始的时候,是的。”她轻点头,“卖钻石的柜姐还跟我说,好羡慕你啊杜太太,杜总买一颗那么大的钻石送给你。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还这么多年傻兮兮的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这次回来,看到这枚戒指被他丢在他爸妈的家里,我才知道,那个女人根本没收他的礼物,你看他可不可笑,他还在这里边刻字……”
唐丽摘下那枚戒指,在酒吧黯淡的灯光下细细转动,她向前倾着身子,似乎是想让林知鹊也能看清,那指环里刻了花体的英文:DS&LL。
杜慎与林澜。
“我问他,他说她那么多年没有名分,所以补偿她一枚戒指。那些杂志广告上不是都在写吗?钻石代表承诺。”唐丽轻笑出声,“结果人家压根也不相信他的什么狗屁承诺嘛!”
林知鹊浑身都轻微地发抖,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情绪使然。
“那……你就不恨她了?”
“恨啊。我本来想去见见她的。我准备像那些韩国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兜头泼她一杯水,骂她不要脸的。”
林知鹊不自觉地缩紧鼻翼,开始深呼吸。
“但是那天,你知道吗有多巧的。我约她见面那天,我先去接我女儿放学,我居然见到她的女儿了。两个小孩子打架了,她的女儿见到我,忽然哭个不停,给我们道歉,就是死活也不肯打电话叫她来。”
那少年时的回忆,如冰块砸进酒杯一样,扑通一声地砸进了林知鹊的脑海里。
“那个小女孩可能还不知道我约了她妈妈见面呢,好像她妈妈来了,我会伤害她妈妈一样。所以,那天晚上,我没去见她。”
唐丽将那枚戒指丢在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
“……为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想随了她女儿的心愿吧。我没有办法恨她了,我没办法去恨一个和我一样的孩子的妈妈。”唐丽的声音越说越哑。
林知鹊吐出一口气,她觉得冷,强忍着,不让自己发抖。
紧跟着,她问了唐丽一个问题,一个许多年来,她也同样想问她妈妈林澜的问题。
她问:“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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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徐文静震惊得花容失色,万聪举着话筒,自顾自地说:“人家都说,钻石恒久远,这代表我对你的承诺,爱你,照顾你,一生一世。文静,嫁给我!”
口哨声与起哄声在包厢里此起彼伏,只有杜思人尚且清醒,察觉气氛实际已经尴尬到冰点,她喝了几杯酒,大脑当机,一时也想不到怎样帮徐文静解围,徐文静无助地环视四周,还未答话,赵仟忽然上前去,扯着万聪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万聪错愕:“你干嘛?”
赵仟大喊:“她不愿意啊!你看不出来吗!”
“你哪只耳朵听到她说不愿意?”
酝酿了一整个晚上的战争终于爆发。
赵仟不屑地答:“我才不用听,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不用开口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是谁啊你?少自我感动了!”
“我是她男朋友,你是谁?一起长大很了不起?我和住我家楼下那条狗还是一起长大的呢!”
“你说谁是狗?”
眼看就要打起来,徐文静一口气总算是提了上来,大喊道:“我没有说我不愿意!”
万聪还未得意几秒,她又说:“我也没说我愿意!”
两个男人都向她逼近一步,同声质问她:“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文静看看万聪,又看看赵仟,脸与鼻头都发红,她久久无法开口,陷入两难境地,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竟是路小花。
她先是醉得愣愣的,杵在一边喃喃说:“你们在干什么啊?神戳戳的。”
随后,她的脚步打了几摆,忽然冲进旋涡中心,拉起徐文静的手,大喊:“走!跟我走!”
她拽着她,七摇八拐地向门口跑去,沿途推开几个人,猛地推开门,然后——
路小花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幸得徐文静紧跟在她身后,伸手把她拽到身边,两个人一起跑了出去。
留下包厢里的一众人目瞪口呆,赵仟与万聪几句口角后又开始动手动脚,其余人纷纷开始拉架,杜思人抬头,无言地看着墙上的横幅。
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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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没办法。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林老师,你可能觉得我很没用吧?婚姻这种东西,实在没有办法说散就散,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还会幻想,想着再过几年,我们都老了,孩子长大了,他退了休,收了心,我们还可以好好过日子。”
林知鹊已醉得昏昏沉沉,她睁着泪眼,看着眼前这个被诺言蒙骗的女人。她无法再逼问她任何,她想起她十多岁时,与她妈妈林澜吵架,她砸烂家里的东西,歇斯底里地大吼,那你离开他啊!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少说什么是为了我了!你去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我们去乡下,我不读书了,我去工厂打工,走啊!
她无法再逼问她们任何了。
一阵长久的相对无言。
唐丽挤出一个微笑。
“林老师,你知道吗?你今天管我叫唐小姐,我一下子还不适应,这么多年,人家都是管我叫杜太太,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唐小姐了。总之,很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些,我们该走了,再喝下去,我就要失态了。”
“……好。”
林知鹊站起身来。她一时没有站稳,伸手想要扶住一些什么,错手打翻了唐丽面前的酒杯。
杯底几滴余下的酒,尽数洒在唐丽的衣服上。
林知鹊说:“对不起……”
她低头,一眨眼,一滴热泪顺着她的脸颊掉了下来。
唐丽说:“没关系,不怪你。”
*
距离路小花和徐文静一起出逃,又过去了二十分钟。万聪与赵仟被按在沙发的两端,旁人又哄又劝,他俩各自端着醉态,骂骂咧咧个没完。倪想伸脚踹赵仟,骂他:“你凑什么热闹?关你屁事?文静喜欢你那么多年,你假装不知道,屁都不放一个,现在跳出来演青梅竹马、演蓝颜知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