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花假装耳背。
走过收银台边的烟柜,杜思人伸手去挑选,换了几个牌子,犹豫一会儿,又放下。
林知鹊问:“要学抽烟?”
杜思人巴巴地看她一眼,“我学会了呀,倪想教我的。抽了一根呢。就是有点呛,浪费了半根。”
林知鹊伸手,从那烟柜上拿了一包Black Devil。
前一位结账的客人打包完毕,收银员示意杜思人往前走。杜思人向林知鹊伸手,要将那包烟拿去一并结账。
林知鹊将烟捏在手里。
“分开结。这个我来结。”
“为什么?是我要抽的。”
“我借给你抽咯。”
杜思人的眼角眉梢一下便写满了高兴。
林知鹊别开了目光。
*
路小花与她妈妈住在城市的南边,高楼层的新式花园小区,近两年才新迁入,是一套五居室的大平层。
杜思人系上围裙,很仔细地将土豆切成薄厚均匀的圆片,再很仔细地将芋头切成高矮胖瘦一致的长条。路小花走过她身边,看了一会儿,问她用不用帮她拿一把三角尺。
热腾腾的滚着的锅上了大理石餐桌,洗净切好装盘的食材环绕着摆满一桌子,路小花举起盛着果汁的红酒杯:“来来来,今天没有男生搅局,我们先喝一个,果汁代酒,敬女孩!”
众人举起杯来。
徐文静小声嫌弃:“平时最爱搅局的就是你好不好?”
女孩们齐声喊:“——敬女孩!”
杯盏叮啷相撞,火锅腾起渺渺的白色热气,沾到每个人的手上,薄雾般潮湿,但十分温暖。这桌上除了几个林知鹊叫得上名字的,还有今天那出戏里其他几个女角色,有戏里的“婉碧”,还有“翩翩”和“飞飞”。
倪想问徐文静:“昨天晚上之后呢?那两个男的找你了吗?”
徐文静搁下杯子,一脸发愁。
“万聪倒是给我发短信了,我还没回。”
“他发什么了?”
徐文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喏,他说:昨晚喝多了,抱歉,但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他问我,我问谁!”
杜思人烫了几片肉,夹在林知鹊的碗里。
“那赵仟那王八蛋呢?找你了吗?”路小花一边说,一边鄙视地瞪了杜思人一眼,然后夹了一大筷子肉,散到锅里去煮。
徐文静答:“他有什么好找我的,我看他就是喝多了,没事找事。”
林知鹊轻描淡写:“你在为他开脱。”
倪想抢着骂道:“就是啊,文静,你别惯着他!打电话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他要是喜欢你,就大大方方追你,他谈恋爱那会儿,你又没给他搅局……”
众人齐齐看一眼路小花。
“你们看我干嘛?我郑重声明,我和赵仟那叫快餐爱情,我呢已经吃完了,文静你要是把他当顿火锅你就慢慢涮吧。”
徐文静骂路小花:“你说什么呢?什么快餐火锅的,你这是……”
林知鹊:“物化男性。”
杜思人想一想,“物……雾化?”
2005年的互联网环境与2019年大不相同,连“快餐爱情”都还是新兴词汇。
徐文静也反应了半天:“对,对,物品化,这个词真准确。”
路小花不屑地答:“那他们两个枉顾你的感受,在那里跟小狗抢玩具一样撕来咬去的,是不是物化你啊?我指控他俩物化女性!”
“小狗抢玩具,”杜思人眼睛弯弯,笑出了声,“我们路小花说话可真好听。”
路小花也没心没肺地笑,“我狗化男性。”
餐桌上一片嬉笑,不知是谁还学狗叫了几声,牛百叶在锅里卷成花,被沸腾的气泡咕嘟嘟地翻涌上来,几双筷子伸进去开始打架。杜思人拧开一瓶橙汁,倒满了林知鹊只空了一半的杯子。
电视里正在播一个两只蝴蝶翩翩飞舞的彩色贴片广告,滚动字幕搭配女播音:“缘分是天定的,幸福是自己的,想知道你和TA的缘分指数吗?编辑姓名+姓名发送至……”
杜思人一脸真挚地建议:“文静,要不你试试这个,哪个缘分指数高,你就选哪个。”
徐文静嫌弃:“什么呀,谁信这个……”
话未说完,路小花一把抢过她的手机,不顾她的激烈反对,开始编辑短信。“徐,文,静……加谁啊?文静,你想知道自己和谁?”
“翩翩”拍桌起哄:“你现在最想知道自己和谁,就代表你喜欢的是谁!”
路小花接着开始按:“这样吧,试试这个准不准,我舍身取义,徐文静,加,路,小,花……”
徐文静尖叫:“我疯啦!花2块钱话费看和你的缘分指数!”
路小花躲开徐文静探过身来抢手机的胳膊,“发送!”
半分钟不到,短信音嘀嘀,徐文静抢回手机一看,气得连呸三声,“这根本不准,什么啊!”
倪想探过身看一眼,大声念道:“徐文静与路小花,缘分指数99,相知相伴,缘定一生!哈哈哈哈——”
徐文静瞪路小花,“毕业以后你赶紧从我的生命里消失,听见没?”
“我,就,不!”路小花伸筷子,从徐文静碗里夹走一块鱿鱼花。“欸,开始了开始了!”
电视上闪过《热爱女声》的片头,开始播放广州十强的VCR,陈葭穿着一件无袖的马甲衬衫,举着一把吉他,站在废弃的钢筋混凝高顶厂房里,背后是一整面水泥的涂鸦墙壁,她看着镜头说:“音乐就是我对抗世界的武器。我是广州赛区007号陈葭。”
她的一头短发烫过了,黑色间挑染着金黄色。
在林知鹊看来,实在是非常土气。但此时的陈葭太过年轻,眼神中有着少年人无所畏惧的光,清澈又果决,整个人都散发着光彩。
陈葭的耳朵上戴着一枚骷髅头形状的耳钉。林知鹊记得这枚耳钉。
路小花尖叫,大喊:“快!试试我和陈葭!”
徐文静捂住自己的手机,“你用你自己的话费!”
路小花跑到客厅,从沙发上的包包里翻出来自己的手机,一边往回跑,一边按,嘴里喊着:“路,小,花,加,陈,葭……”
杜思人将一只剥好的虾放进林知鹊的碗里。
她小声对她说:“姐姐,你说我能进地区十强吗?到时候拍VCR,我说什么啊?”
“你就说,你是见义勇为良好市民,谁不给你投票谁就不是中国人。”
杜思人笑,“路小花编来骗笨蛋的,你也信,你是笨蛋吗?”
“什么笨蛋?新闻上不是还写了?见义勇为闹到派出所,害得你逃课的事情也东窗事发。”
“都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你怎么知道的?”
林知鹊一时语塞。她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过了,只隐约有些印象。
杜思人又说:“是不是路小花那个大嘴巴说的?”
林知鹊点头。路小花那个大嘴巴正吵吵嚷嚷地跑进餐厅,嘴里骂着:“什么啊!居然说我和陈葭无缘无分,叫我尽早放手。这个破短信一点也不准,徐文静,你别发了!”
徐文静嘴里念叨:“哦……那看来还是挺准的……”
她往锅里拨下半盘青菜,瞄见杜思人粘着林知鹊窃窃私语,插嘴问:“你们在聊什么?欸,知鹊姐,你结婚多久了啊?你老公是怎么跟你求婚的?”
席上的另外几个人也纷纷转过目光,惊呼:“你都结婚了!真看不出来!”
路小花被吓得一下子闭上了嘴,她举着手机,站在桌对面,十分震惊地望向杜思人。
林知鹊卡顿了几秒,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徐文静家里编的瞎话。
那空气凝固的几秒中,她几乎能够察觉到杜思人在她身边屏住了呼吸。
她的脑海里闪过好几套瞎编乱造的说辞,比如说什么跳伞求婚、什么校园广播求婚,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真真假假,都足够糊弄这帮半大小孩。她向来热衷戏弄别人,总是一脸平淡地说些瞎话,但不知为什么,几秒后,她诚实地回答说:“我没结婚,我见你爸妈一直催婚,怕他们也念叨我,随口编的。”
杜思人在她身边,不出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第44章 11-3
耳洞枪打穿耳垂的那一刻,林知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张闻双手插着裤兜,等在纹身店门边,等她结完账。
“你不怕痛?我看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们并肩走过地下商场长长的通道。
“又不痛。”
“不痛吗?”
“嗯,不痛啊。”
林知鹊垂眸,弯曲手指抚过自己的掌心,刚刚不小心用指尖把自己的手掌划开了一个浅浅的口。皮破了。
“我们去做什么?我请你吃东西?”
林知鹊想一想,摇头。“不吃,我不饿。”
“那去看电影?”
“嗯……看电影时间太长了。我没空。”
“溜冰呢?还是我们去游戏厅?打桌球?”
林知鹊又摇头,“没什么意思。”
张闻耍赖一样地甩甩胳膊,抱怨道:“你把我叫出来,就为了让我看你打个耳洞?”
林知鹊看他一眼,笑得灿烂,“嗯,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