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楼梯间走出去时,卢珊已被推进了手术室,护士为她指了方向,她拖着脚步,趿着那双不甚合脚的天蓝色的鞋,走到手术室附近的等候区。杜思人坐在一只长椅上,抬头告诉她医院同意先手术再缴费。
嗯。她点头,在杜思人背后的另一只长椅上坐下,与杜思人背对着背。
杜思人转过身来,在她身后轻声问:“你头痛?”
“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揉了几次。”
她伸手来帮她揉太阳穴。
她僵了一下。
但还挺舒服的。
“怎么样?杂志上是不是说水瓶座流年不利?”
“没有,”杜思人说,“是说水瓶座会路见不平,像个女侠。”
“对了。”
“嗯?”
“杂志的钱还没给。10块,拿来。”
“……”
第21章 5-5
那个男人来了。就是早些时候,杜思人在音像店里偶遇的那个男人,肤白,身长,文质彬彬,戴一双金色边眼镜。
他并非学生们间流传的什么“社会人士”,而正是学校舞蹈系年轻的讲师杨青。他在学校颇受女学生们的欢迎,在新年晚会上带领舞蹈系表演群舞,因此,杜思人对他有些印象。
她将那张被卢珊揉得皱巴巴的费用单递到他手里,他的嘴角似还是微笑着的,言辞举止彬彬有礼。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一个人感到厌恶,连他身上雅致的香水味都变得熏人。他仔细地看了看费用单,点头说:“我会去交钱。”他抬眼,柔声问:“你们是锦艺的学生?这么晚了,还不回宿舍?”
站在一旁的林知鹊先一步接腔:“你交了钱就可以走了。另外,请你把身上的现金留给我,她后续还要住院调理身体。”
杨青转过眼,不露声色地打量林知鹊。
“你是卢珊的家人?”
“与你无关。”
他露出一个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的不屑的表情,“要我出钱的事情,却与我无关吗?”
杜思人稍稍侧过身子,想站在林知鹊身前。
林知鹊语调平淡:“你以为你是在为谁付钱?为卢珊吗?你搞错了吧。是她在用她的人生为你的虚伪懦弱买单,你欠她的,多少钱都还不起。”
杨青睁大了眼睛,嘴角似有压抑住的怒火,皮笑肉不笑的,“既然正反都还不起,那我想我可能也不需要还了。”
林知鹊分毫不让:“是吗?那我自然会有别的办法请你来还。我会让贵校每一个学生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我猜你也不希望事情走到这一步,请你配合我们,过了今天晚上,这件事就结束了,以后,她和你再也没有关系。”
杨青哑口无言片刻,而后说:“这算是威胁?敲诈?”
林知鹊耸耸肩:“那你去报警。”
他反而笑起来,松口说:“那好吧。我们不必这样。我照做。”他掏出钱包,将里面所有钞票取出来。
林知鹊不客气地收下。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在这里等她出来,看看她再走。”
“不用了,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你的想法,又不是她的。”
杨青笑得让杜思人想打他一拳。
他又说:“那好吧。我去交钱,然后走。”想来他根本也不愿意留下来等卢珊的手术。他扬扬手里的费用单,做出一个投降的动作,“你们年轻女孩都这么厉害吗?”他看向杜思人,“你是哪个专业的?叫什么名字?”
杜思人反问:“你是以什么立场在问我?老师吗?还是一个伤害学生的人渣?”
杨青眯了眯眼睛,视线在她们俩人间来回游走几番,随后便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杜思人想跟在他身后,林知鹊伸手拉住她,问她:“你要去哪里?”
她担心杨青食言。
“他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他最爱惜他自己,这点钱也不算什么。”
林知鹊身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牛仔裤口袋,她伸手将那一沓钞票都放进杜思人的卫衣口袋里,就在杜思人的肚子前边,鼓鼓囊囊的。杜思人仍觉得愤懑,沉默地由着林知鹊摆布。
也许是看她一副郁闷的样子,林知鹊忽然拍拍她的肚子,笑说:“来都来了,顺便去查查是男孩还是女孩吧。”
杜思人咧嘴笑开来:“封建糟粕思想是不可取的林小姐,生男生女都是一样好。”笑容扯到嘴角的乌青,她又疼得眨了眨眼睛。
她发现林知鹊满眼困倦,想来是因为疲惫,连笑容也十分勉强。手术大概还需半个小时,她们并肩在长椅上坐下,值班台的护士不在,空荡的等候区此时除了她们再没有别人,灯只开了中间的一盏,照亮区域最中央一块,她们坐在光亮的边缘,前方是昏暗的过道,连接着通往手术室的走廊。
杜思人长呼一口气。她也有些困了,抬手想揉眼睛,又觉得手刚刚拿过钱不干净,只好用力将眼睛眨了几下。
“好长的夜晚。”她发自内心地说道。
两个小时前,她看了人生中第一部 成人电影,还在网吧门口跟人打架,半个小时之内,她又人生第一次与一个老师顶嘴,在医院见证一位朋友的殇痛。或许卢珊并不能称之为是她的朋友,但她此刻坐在这里,万分真心地守候着她。
林知鹊低声回应她:“嗯。”
杜思人扭头,望着林知鹊的侧脸。
“你累了?要不要先回去,我在这里等。”
林知鹊说:“好啊,那我走了。”
话虽这么说着,她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啊?真的走啦?”
林知鹊扭过头来,她半耷拉着眼皮,表情和语气都很冷淡,“你到底要不要我走?”
杜思人哑言,心想,不如你也到医院来当大夫吧。
口是心非科林大夫。
杜思人站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卢珊应该快出来了吧?”
林知鹊看看走廊。毫无响动。
她环视四周,用鞋尖蹭蹭杜思人的脚后跟,抬手指向墙上的某一个角落。
杜思人顺着她的指尖望去,那里有一台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
林知鹊说:“要不你试试把电视打开。我们看看电视,提神。”
杜思人走到电视机底下,医院的楼层很高,她伸长胳膊,仍然差了一大截,她不服输地原地起跳,指尖几乎就要够到电视机的底部了。
她又奋力跳了几次,每次都几乎要按到那个方形的按钮了,但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她回过头,发现林知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值班台旁边。
她喊:“我再试一次!”
她微微屈膝蓄力,再一次高高跃起,努力伸出手,一瞬间按压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按到了,但——电视机的屏幕哔的一声亮了起来。
她落到地上,很得意地转过头,林知鹊倚在值班台边,笑得十分慵懒,正敷衍地为她鼓掌。
电视机在她头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正在播放一档法治节目,主持人念到:“如此可怖阴森的杀人手法……”
值班台里传出了响动,一位护士起身——她似乎一直在最里处躺着,所以她们没有看见她——走向前来呵斥她们:“干什么?谁让你们开电视的?”
杜思人支支吾吾,林知鹊背对着值班台里的护士,忽然偷摸地从身后拿出一个遥控器,哔地一声把电视关掉了。她回过身,若无其事地对护士说:“不知道,可能是静电,它自己开了。那电视那么高,我们哪里开得到。”她将遥控器藏在自己与值班台之间,在护士小姐的视线盲区中。
护士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
杜思人紧张地将手背在身后,仿佛这样就证明她绝对没有试图跳起来开电视似的。
林知鹊煞有介事地说:“护士,你们医院该不会闹鬼吧?”
“不要瞎说。这一层有加床的住院病人,你们安静一点。”
训斥完,护士又转身回去休息。
“噢。”林知鹊耸肩,似乎觉得无趣,杜思人走到她身边,紧紧地挨着她站着,手臂紧贴她的肩膀。
“干嘛?”她瞄她一眼,往旁边挪开一小步,仍旧靠在值班台上。
杜思人也跟着挪过去。
她笑,“我怕有鬼。”
林知鹊非常嫌弃地看她一眼,她并不介意。医院里有些阴冷,两个人挨在一起,会暖和一些。她们便这样挨在一起,各自发了一小会儿呆。
杜思人轻声说:“不知道赵仟怎么样了。”
林知鹊应:“你打电话问问陈亦然。”
杜思人不解:“为什么要问陈亦然?”
“他跟赵仟不是室友吗?顺便你也可以跟陈亦然联络一下感情。”
“我跟他不太熟。对了,”杜思人想起陈亦然的短信,“听说你前几天去他那里喝酒了。”
“不是不熟吗?消息倒是很灵通。”林知鹊抱着胳膊笑笑,“是的,沾了你的光,喝了一杯免费的酒。”
杜思人纠正:“那是路小花的光,又不是我介绍他去上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