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人吓得瞳孔地震。
路小花的黄色丝巾迎风飘舞。
大爷边跳脚,边指着她鼻子骂着,大喝要叫保安来把她抓走,要让学校来料理她……路小花理直气壮地站着,冷哼一声,扭身往天井里走去。
徐文静跟在她身后,只留杜思人一个人收拾残局。杜思人火速把桌子抬好,连连给大爷道歉:“师傅,对不起,她喝多了……”
大爷胡乱吼着:“我马上就叫保安来!你给我等着!”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对讲机。
杜思人死死地按住他的手。
“……您别和她计较……”
“你是谁?!放手!”
大爷猛地抽出手,手忙脚乱地按对讲。
杜思人紧紧捂住对讲机的话筒。
“……您听我解释,她真的是一时想不开……”
对讲机的灯亮了。
大爷喊:“喂!”
杜思人高声喊:“按错了!再见!”
就在她与大爷缠斗得难舍难分的时候,旁边的天井里传来路小花的一声惊天怒吼。
“徐铿!你给我滚出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她与大爷惊得双双扭头,望见路小花站在天井的阳光里头,高昂着头颅,像个发光的圣女。杜思人回过神来,将大爷手中的对讲机抠出来,紧紧捏在自己的手里。
一层摞着一层的走廊上没有回应,只有几个赤着上半身亦或只穿着背心的男学生出门来看热闹。
徐文静站在路小花旁边,拉她的手,悄声劝:“我们走吧,我报告给老师,让老师来处理他。”
路小花不搭理她,继续冲着楼上喊:“本表2002级徐铿,我限你3分钟内下楼来——”
她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住在402,我还知道你穿的球鞋是假货,你骗人说是你爸从香港买回来的,其实是你在淘宝网上300块钱买的!你他妈用的还是你前女友的账号,300块钱的东西磨磨唧唧一个礼拜不给卖家转账,说怕人家是骗子。我呸!骗子都不骗你这种浑身上下只有300块钱的!还有,你知道你前女友为什么把你给甩了吗?你年纪轻轻身子就那么虚,你爸知道吗?让他老人家老当益壮,赶紧再生一个也不迟!别影响了老徐家传宗接代!”
楼上不知哪一间爆发出笑声。
徐文静不吱声了,只站在一旁紧紧握着路小花的手腕,大爷忘了与杜思人缠斗,两个人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路小花。
4楼有一扇门开了,徐铿凑到了走廊边上来,一言不发地冲楼下叩首奉掌,像在求饶,他转身跑向楼梯的位置,一整栋屏息竖起耳朵的楼里只传来他噔噔噔下楼的脚步声,几十秒后,他从大爷身旁的楼梯口里跑了下来,面有愠色,手里捏着一盒光盘。
他用祈求的神色示意路小花借一步说话,但路小花与徐文静仍站在天井中央光线最明晃晃的地方,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走过去,将那盘CD递给了徐文静。
他垂着头,不知是想避开路小花的目光,还是想避开那头顶上藏在每一层晾晒着的大裤衩后边的目光。
路小花诘问:“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你为什么不回?”
“……我就想跟你们开个玩笑。”
徐文静震惊:“你是故意的?”
“玩笑而已……”他低头嘀咕,“再说了,又不止我一个人,他们都赞成的……”
路小花震怒:“还有谁?”她逼上前一步。
徐文静拽住路小花的手,提高音量,声色俱厉地问徐铿:“你们觉得这很好笑?”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天井里回荡,像光线中的浮尘,旋转着上升。
“你们觉得,我们看了这样的东西,就会羞愧难当,觉得有辱清白?是不是要三尺白绫吊死自己啊?”
杜思人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暖流。她似乎是第一次目睹徐文静有这样坚毅的一面。
徐铿低声说:“我都听说了,你们还不是为了音乐系那个赵仟……”
路小花骂:“你说话怎么畏畏缩缩的?有胆子说大声点啊。”
徐文静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们女的是男人的附属品,没有自己的尊严和荣辱,只会为男人生气、为男人伤心、为男人争破头是吗?”
四周静悄悄的,徐文静的声音甚至有了隐隐的回音。
徐铿开始不耐烦起来,“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碟也还你们了,你们还在大庭广众下这样说我,算是扯平了吧?”他拉扯着自己的领子,晃着脚,“你们这样为他出头,你们是不是不知道?一直有人在传,赵仟他就是个娘……”
——啪。
路小花结结实实地赏了徐铿一个巴掌。
徐铿瞠目结舌,连退了几步,指着路小花的鼻子,结巴起来:“你,你……”
路小花昂首,“你什么你?你再敢乱说话,我绝对会拿剪刀把你阉掉。反正放着也已经没用了。另外,我劝你换一个组参加毕业汇演。”她拉起徐文静,“我们走。”
她们转身,向杜思人走来。
杜思人长出一口气。
这时候,老大爷在她身边嘀咕道:“真是不知检点!”
她回过头,疑惑地问:“师傅,您说什么?”
路小花在喊她:“老杜,走吧。”
她应道:“来了。”她转过身,手一抬,再一次将刚刚才搬好的那张小破桌子掀了个底朝天。
大爷在身后惊叫。
路小花与徐文静走近来,路小花挽过她的胳膊,小声说:“杜思人,真有你的。”
她耸耸肩,“我不是故意的。”
她们三人手挽手,肩并着肩,在大爷歇斯底里的谩骂声中头也不回地走出这栋气味难以言状的矮楼。
杜思人不知道路小花与徐文静此刻的心情是怎样,但她猜想,该是与她一样坦然,像此刻无限明媚的春光,照耀在平直的飘着海棠花的校道上。她的胸怀广阔,面向未来,怀着无限的勇气,像是无论怎样的妖魔鬼怪,在这昂首阔步的21岁,在肩并着肩的女孩们面前,都只能化作一缕肮脏的黑烟,灰溜溜地烟消云散。
第24章 6-3
“头痛?因为什么毛病?是感冒了?还是偏头痛?也可能是牙疼,牙疼容易引发头疼。”
“呃……”
杜思人站在药店的柜台前。
店老板说:“要不,你都买一点试试?”他把各种药摊在柜台上,一字排开。
杜思人点点头:“您说得有道理。她是外地人,会不会是水土不服?”
老板点头称是:“上火了!”随后转身,从柜子上扒拉下来一大袋板蓝根。
杜思人看来看去,总算觉得满意,掏钱结账,老板撕拉扯开一个白色塑料袋,她帮着把柜台上的药哗啦哗啦地扫进去。
老板说好,我该找你……杜思人算了算,说,您该找我12块钱。
路小花不耐烦地杵在店门口,像在看傻子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老板扭头对她也呵呵一笑:“女娃,你有没有需要买的?”
路小花露出一个敷衍又甜美的笑容:“不用了老板……”她又转念一想,改口问:“有没有醒酒药?”
老板问:“干撒?小小年纪就要去买醉?”
路小花故作苦大仇深地点头,催促杜思人:“你快点,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15分钟前,路小花与徐文静执手相看泪眼,约定今夜醉过知酒浓,就只差没有当场义结金兰了。
杜思人嫌弃:“这才几点?我要去上班,没工夫陪你们瞎闹。”
“你上什么班?你背着我偷偷找工作了?”
她提起那只塑料袋走出药店,路小花碎碎叨叨地跟在她身后,走不了几步,她又开始骂徐铿,大嗓门胡扯八扯,“……他还有脸跟我提赵仟,赵仟比他好一百倍,不对,是一百万,一千万,一亿亿倍!”
她们走进了精品音像店。
赵仟就站在入门处。
他与她一照面,两张脸都瞬时变得通红,各自呆立在原地,半天也没有谁憋出一句话来。杜思人脚底抹油,趁路小花伸手薅住她之前,轻快地飘走了。飘离途中,她望见陈亦然站在赵仟身旁杂志柜的另一侧,便笑一笑,无声地与他打了招呼。
林知鹊蹲在最后一排影碟架旁,正在找些什么,她与李导好像正在说话,音乐声太大,杜思人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
她侧着身,站在架子的旁边,林知鹊与李导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她就这样静静站着,望了一小会儿林知鹊头顶上的发旋儿。林知鹊蹲在地上,折起身子,变成小小的一个,一点没有昨天夜里站在一米八几的杨青面前那强大得好似女侠般的样子了。
几分钟后,林知鹊忽然站起,朝杜思人的方向转过身来,像是一步没有迈稳,她向前倾倒,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杜思人迎上前去,伸出手,托住了她的臂弯。
林知鹊抬起眼,漂亮的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似乎是太累了,有些失神,像一潭雾天的湖。
有那么一瞬间,杜思人的脑海中闪过某种冲动或是一个画面,是她再走一步,轻轻地拥抱她,让她将额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