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路小花从大厅的那一端走了过来。天气还未全转暖,她已急不可耐地穿了裙子,一头长发编了花辫,打扮得明媚可人。她远远便向她们招手,男人们此刻已心猿意马,有些人几乎是毫不避讳地将目光黏在路小花身上,口哨声与嬉笑声此起彼伏,杜思人听见有人语带猥琐地说:“喔,这位美女好正点。”
她瞄见赵仟已站了起来。
她眼明手快地帮徐文静把CD放回盒中盖好,又将桌上女孩子们的水壶、小包往她们各自的怀里塞,站起身来,说:“走吧。”她大踏步朝路小花走去,有个男生在她经过时仰起头,几乎就要蹭到她的腰腹,不怀好意地对她说:“这么早就走?”
徐文静一行人跟在她身后,路小花有些不明就里,问她:“去哪儿?”她一把挽过路小花的胳膊,不搭理她不迭声的提问,大步地往外走。
第19章 5-3(下)
仿佛逃难一般,一行人终于走出网吧污浊的空气,站在巷子口“上网”的灯箱旁,人人都是一身烟味,神色紧张,路小花听罢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乱七八糟的解释,还是糊涂得很:“徐铿他们把片子换成什么了?你们倒是说啊。”
倪想已经磕巴上了:“就是……就是……那种片子!”
“啊?”
倒是徐文静这时候似乎恢复了思绪,异常响亮地来了一句:“成人电影。”
她们冷静下来,反觉得刺激有趣,七嘴八舌交流起来:有没有看过、都在哪里看的、男主演帅不帅气……
倪想说:“路小花,你家是不是有笔记本电脑?带出来看看。”
路小花兴奋得两眼放光:“你疯啦?去哪里看那种东西?”
“回宿舍呗,把门锁好。”
“万一宿管来查寝怎么办?”
“查就查呗,校规哪一条写了不许看这些了?”
杜思人没有附和她们,她对此兴趣缺缺、甚少了解。时间已过了九点,街上的许多店铺正在准备打烊,她往街的那头望去,只有一片夜宵店拥挤的桌椅。
忽然响起几声不怀好意的口哨,是网吧烟雾缭绕的灯光里又走出来了几个男人。
她们装作没听见,对方变本加厉,在她们身后搭讪:“喂,几位美女,做个朋友吗?”
女孩们转过身去,路小花站在最前头,脑袋一仰,傲气凌人,“有事?”
对方带头的人不似学生样,穿一身皮鞋皮外套,梳油头,轻浮地歪嘴笑,“各位美女,这么早就走了?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
路小花回绝:“不用了。我们没空。”
男人又说:“是不是怕晚了进不去学校?没事,哥哥有地方,还有很多好电影可以请你们看。”
与他一起的几个年轻男学生也吹起口哨来。
杜思人拉拉路小花的手:“走吧。”
她们正要离开,对方几个人拦在她们前面,嘴上说着浮言浪语,甚至有人上手来拉扯,不知是谁摸到倪想的胳膊,她大叫一声:“你别碰我!”
这时候,赵仟从网吧里走出来,他插着兜上前,横插在她们与那群男人中间,低着头自顾自地要带她们离开,他沉声说了一句:“走吧。”不知是对谁说的。
对方有些不高兴,“喂,你是谁?”
赵仟不客气地回答:“你又是谁啊?”
“你说什么?”对方来拉扯赵仟的外套,被他一下子甩开。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还未等杜思人反应过来,徐文静忽然响亮地尖叫了一声,赵仟已与对方大打出手,女孩们纷纷避让,赵仟势单力薄,很快形成围殴之势,路小花被推搡到墙根下,掏出手机,飞快地给谁打了个电话。
杜思人见机大喊:“我们报警了!”
徐文静尖叫着冲上去对正在殴打赵仟的男人又踢又推,倪想与路小花纷纷抡起自己的包往对方身上砸,场面一片混乱,周边的几家商铺看情况不好,赶忙拉下卷闸门,最近处的一家宵夜店,有几桌客人立马起身离开了。
短短几分钟时间,赵仟几乎吸引了全部火力,女孩们也全都加入混战,毫无章法地又撕又砸,路小花甚至要上嘴咬人,对方打了赵仟一顿,人数上又讨不到好处,怕有学校的保安来,很快便都跑掉了。
路小花将自己的包包恶狠狠地冲着对方的背影砸去,嘴上大喊:“我呸!撒泡尿照照镜子!”她的辫子乱了,像个小疯婆子。杜思人去拦架,脸上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拳,乌青了半边嘴角。赵仟则挂了满身彩,衣服脏了,脸上还有些见血,徐文静扶着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已快哭出来了,催着要叫车去医院。
路小花见他那副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
赵仟站直身子,拿手掌抹了鼻血,强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都是皮外伤。”他望向路小花,口吻严厉,“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言毕,又看了看徐文静。
文静羞愧地低下头。
小花全不吃他这套大男子主义,不服气地答:“我们来上网啊。有什么不该来的?”
“你们是女孩子,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到这种地方来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女孩子怎么了?网吧打开门做生意,规定了男的可以来女的不能来?那女扮男装可不可以来?男扮女装可不可以来?”
这话一说出口,杜思人一阵心惊。徐文静护着赵仟,脸上还挂着泪,但声色俱厉:“路小花,你怎么那么不知好歹?”
路小花自觉失言,于是偃旗息鼓:“去医院吗?我去路口拦出租车。”
赵仟脸色铁青,气闷地答:“不用了。我走了。”他甩脱徐文静的手,转身又走进网吧,徐文静跑上前去拉他,他只冷言要她快回宿舍。
路小花望着他的背影,一脸懊丧。
隔壁夜宵店的老板走出来招呼客人,大声说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吃好喝好。
徐文静瞪路小花一眼,拉着其他几个女生走掉了。临走前,倪想问候杜思人:你没事吧?杜思人点点头,要她放心。
近十点,大家散了,只留下杜思人与路小花,站在闪着光变换着颜色的“上网”旁边,你看我,我看你。杜思人抬手,捋了捋路小花乱掉的头发,她捡来被路小花扔掉的包,两个人并肩往街的另一头走,走了十来米,杜思人开口说:“你刚刚有点过分。”
路小花闷声:“……我知道。”她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
杜思人答:“如果你希望我不知道,那我就不知道。”
路小花长出一口气。
“我只是觉得……觉得很奇怪。不是他的错,但就是很奇怪。”
杜思人轻轻地捏捏路小花的胳膊,用安慰的口吻轻声说:“我明白。”
她们肩并着肩,眼前仿佛是一道暂时无解的题。她们时常都在为彼此扮演沙堆的角色,一个对另一个说:“我不知道”,另一个答“我明白”。
肩并肩的此时此刻,她们的人生可以短暂地按下暂停键,不需做任何决定,可以迷茫、逃避,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堆里。
就在她们相对无言的时候,身后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回过身,是一辆机车正呼啸着驶来,后头还跟着好几个大喊大叫的保安,叫喊中夹杂着脏话,勒令前头的机车马上停下。
机车驶过她们,猛一摆头,急刹车停下,骑车的人竟是阿敲,他连头盔都没有戴,满头大汗。
保安们撵上来大喊:喂!龟儿子!谁给你说的步行街可以跑摩托车?
杜思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路小花:“我还以为你打电话是在报警。”
路小花目瞪口呆看着阿敲:“你疯了?你从哪里来的?”
阿敲扯过路小花的挎包挂上车头:“快上车,上车再说,车是你妈买的,被扣了就完蛋了。”
路小花跨上车,又转头看看杜思人,还来不及告别,阿敲已转动了车把,车子拐弯自岔道冲向大马路,路小花回过头来喊:“到家给我打电话!”
杜思人被丢在原地,看看他们的背影,又看看向她跑来的一群保安大叔。大叔们气喘吁吁地停下,问她:“女同学,你认识刚刚那个小瘪三?”
她立马摇头:“我不认识,他们是问路的。”
趁大叔们怒骂不已,她赶忙脚底抹油溜掉了。
精品音像就在十米开外,已到了这个时间,竟还亮着灯。
两侧的店铺都已拉闸了,唯一通明的玻璃窗里,林知鹊正站在那里低头整理些什么。
似乎是嫌热,她将衣服的高领往下翻了许多。她的鞋被积雨浸湿了,因此,杜思人找了一双自己的鞋借给她穿,是一双蓝色的帆布鞋,路小花笑话那颜色太土气,杜思人自己只穿过几次,然而这蓝色被林知鹊穿着,却分外好看起来。
杜思人拖着脚步,将手缩在袖子里,慢慢地走过去。
十米的距离,她走了许久,这一夜乱七八糟经历间波澜翻滚的心绪,在这缓慢的步伐中逐渐平静下来,这通明的玻璃窗似乎变成一个荧幕,播放着窗里那个人琐碎的动作,她走近一步,这荧幕就放大,再放大,每一帧都在她的眼里拉得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