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回去见到他,他就能活了?我告诉你,我师兄他早就没救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你拿一块奥运金牌,替他圆了这个大满贯的梦!”
“他为了这个梦,整整奋斗了四十年,谢拾安,你不要再叫他失望了!”
后来,她输了比赛,连最最敬爱的师父也没了。
“拾安啊,你回来了……比赛……赢……赢了没有?”
“严教练,我赢了……我把金牌给你带回来了……你摸摸啊……你摸摸看……”
“严教练!”
坐在黑暗中的谢拾安深深地弯下腰去,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第一声哀嚎。
“你什么时候去死啊?假赛狗。”
从背后砸来的鸡蛋。
“把尹佳怡挤下去,自己打成那个怂样,你配站在奥运会的赛场上吗?”
堵在锁眼里的胶水。
“说,跟领导睡了几次才换来的机会啊。”
四处散落着的黑白照。
“那就这样吧,咱们国家队绝对不允许存在污点球员,先禁赛一段时间,等一切都调查清楚了再说。”
客厅里腾起的火焰。
火焰淹没了她,又温暖了她。
“你为什么要救我?!”
“严教练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对于谢拾安来说,严新远和乔语初都算是在黑暗中掌灯替她照亮过前路的人,可简常念不一样,她是摸黑前行的同路人,两个人跌跌撞撞,相伴至如今。
“拾安,你今天跟所有人都说了新年快乐,我的呢,我也要。”
“希望你,每一年,都快乐。”
“那个,球迷送了我两张游乐场的门票,再不去就过期了,你……要去吗?”
“去,等我换个衣服。”
“这花送给你,就当是我向你赔罪了,还有……七夕节快乐!”
“七夕快乐。”
“今天整场比赛看下来,我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她们的配合了。”
“什么词?”
“行云流水和天/衣无缝。”
“安检组合,无敌!”
“我没有办法评价今天的这场比赛,如果硬要我说的话,我想说,她们是无冕之王,虽败犹荣!”
“喏,送你了,那玩意儿我多的是。”
“安姐不去,她跟我回家!”
“谢拾安选手和外婆,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喜欢他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来现场看他的演唱会!”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
“那个侧脸好像谢拾安。”
“她旁边那个是不是简常念啊?”
戛然而止的音乐就和她们无疾而终的感情一样。
“病人常年打球,膝盖承受的压力本就比常人更大一些,这次片子出来,半月板已经完全断裂了,缝合,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医生,不管花多少钱,用什么办法,都拜托您,一定要治好她!”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换个人工膝盖,只是……手术能做,半年往上的恢复期,她能等的起吗?”
“万教练,我不做手术,我要参加奥运会。”
“这次奥运会谢拾安选手是带伤上阵啊。”
“因为赛制的原因,她们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进半决赛。”
“谢拾安压力肯定会大一些,毕竟还差一枚奥运金牌,就是大满贯了。”
“简常念作为新人小将,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如果能夺金,她将创造新的历史。”
“裁判,我弃权。”
“谢拾安,你这个同性恋,去死吧!”
“拾安,小心!”
“上次机场那样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了,为了她好,还是别在一块打球了。”
“她的腿再不换人工膝盖连路都走不了了!”
“病人确诊中度抑郁,是这样,有时候一场大手术给病人带来的不光是器质上的改变,心理上或多或少也会……”
“万教练,我想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谢拾安,别丢人现眼了,滚下去吧!”
“同性恋滚出世界羽坛!”
“你输给谁都可以,为什么要输给金南智,你这个卖国贼!”
“我说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对你的心还和从前一样,谢拾安,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吗?!”
“很高兴认识你,但是我也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最后祝愿简常念选手,前程万里,未来的日子都能熠熠生辉。”
……
隔着一扇门,里面的声音从一开始压抑着的呜咽,到低泣,再到最后的悲痛欲绝。
她的哭声听上去是那么难过,那么撕心裂肺,那么歇斯底里。
这些年来的所有热爱,所有委屈,所有不甘,所有痛苦,所有遗憾。
不过是黄粱一梦,过眼云烟。
谢拾安于无人处放声大哭。
也只能于无人处放声大哭。
简常念站在外面,没有去打扰她,只是和她一起泪流满面。
她把手背塞进了嘴里,死死咬着自己,直到皮破血流,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
“哟,回来了?!”
“嗯,还是老样子。”
从体育馆出来后,简常念一路跟着她回到了小区门口,看着她进了旁边的一家小吃店。
“知道,一碗麻辣米线,多放辣,再要一个卤鸡蛋嘛,快坐快坐,马上就好!”
曾经摆在小区门口的路边摊,经过两代人的经营,总算是在楼下的底商里租了个门面,不仅卖米线、麻辣粉,还有各种烧烤、家常菜和小吃。
夏天到了,晚上出来乘凉的人还是很多,人行道上还摆了几张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了。
“你这生意还蛮好的。”
男人先把卤鸡蛋盛了上来。
“嗐,这都是托你的福,这不你出了名之后,大家知道你常来,也就都想来吃个……世界冠军同款米线!”
谢拾安微微一笑,不再作声。
女人系着围裙在烤架前面忙碌。
“老公,2号桌的烤好了,你给他们端过去吧。”
“诶,来了。”
两夫妻边忙活边压低了声音道。
“你没看新闻啊!不知道……还提!”
“哎呀我真给忙忘了嘛!”
“一会给人多加两个菜,就不收钱了。”
“行,都听你的。”
不多时,米线端上桌,男人又给整了两盘小龙虾,烤了些牛肉串和素菜。
谢拾安一怔:“这是……”
男人挠挠脑袋:“那个……我们……我们答谢老客户……”
谢拾安倒也没拆穿他。
“有酒吗?”
几瓶啤酒被放上了桌。
“有,今晚酒水也随便喝。”
一直到月渐西沉,乘凉的人也都回家了。
老板把桌子搬进店里,回头一看谢拾安还趴着呢,手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堆空酒瓶。
“这……这怎么办啊?”
“叫吧叫吧,叫醒试试。”
夫妇二人刚准备叫醒她,简常念走了进来:“我来吧。”
“你……”老板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我是简常念,她朋友,您忘啦?”
老板一拍脑门,总算是想起来了。
“几年不见,都长变了!幸亏你来了,要不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简常念蹲下身去,准备背上她。
“帮忙搭把手,今晚谢谢你们了。”
“嗐,什么谢不谢的,都是老熟人了。”
简常念要给他们钱,两口子执意不肯,谢拾安醉的厉害,无奈,只得先带她走了。
从前只记得她背自己时的感觉,小小的骨骼里仿佛蕴藏着极大的能量,温暖又坚定。
现在换她来背她,才知道原来她是那么轻,伤病都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了,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简常念想到这里,又红了眼眶,把人往上托了托,她知道谢拾安现在听不见,所以絮絮叨叨地跟人说着话。
“你说你回来就回来呗,好歹也跟万教练说一声啊,我都怕他当场脑溢血犯了。”
“还有我……再找不着你我就要去严教练和你爷爷的坟前以死谢罪了。”
“你心情不好想喝酒我理解,可你怎么能一个人喝这么多呢,是不是?”
“好歹也得叫上我啊。”
“瞧瞧,喝醉了还不是我背你回去。”
她背着她,沿着小区门口的梧桐道一直一直走,谢拾安把脑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夏夜安静的只有虫鸣,树影斑驳,昏黄的路灯下,她们的身影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
简常念多么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可再长的路也终究会有终点。
简常念带她回了家,把人扶上了床,脱掉了她的鞋子,拿热水打湿毛巾,轻轻擦拭着她的脸,看见她眼角尚未干涸的泪痕时,心又猛地抽疼了一下,动作愈发小心翼翼。
她再一次仔细看着她。
瘦了,下巴都尖了。
睫毛很长,蹙着眉头,睡不踏实的样子。
还是那么白,唇色也淡,整个人都蒙着一层病色。
对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