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寄雪去到旁边的溪流边饮马,顺便重新往水袋里装些水。
小山坡上只剩下玉勍和花辞两个人。玉勍也不再为刚刚的事情计较,而是试图通过这个和女儿关系不错的孩子知道一些女儿的信息——关于他不在的那些年。
“阿九啊,你和阿念关系不错?”
“嗯。”
“那你和阿念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三年前。”
气氛一时又是沉默。忽然花辞眼前一亮,玉勍大人以为这孩子终于肯和他多说几句话了,却看见花辞踱步到了一簇野蔷薇花丛前。
她约莫是想要采些蔷薇花,手指却被轻轻扎了一下,渗出一点点血迹来,只是很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玉勍大人对此感到很惊讶,不禁问道:“你是鬼族?”
不怪他这么问,和人族相比,只有鬼族才有如此强大的自愈能力。
花辞先是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玉勍不解,刚要开口,只听见花辞说道:“我娘亲是人族。”
玉勍这次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心中不禁对这孩子多了几分心疼。想必这孩子也是有与阿念相似的经历。
“大人,您和离白为什么一直叫她‘阿念’?”花辞说。这问题让玉勍又是一愣。
“‘阿念’是之前她娘亲给她取的名字,也算作是小名。”玉勍说着,很欣慰于花辞终于肯和他多聊几句了。
此时,寄雪已经牵着马回来了。她见花辞目光盯着旁边的野蔷薇花丛,遂而折下一朵蔷薇花,剃了枝条上的小刺,含着笑递给花辞,问道:“阿九喜欢蔷薇花?”
“嗯。”花辞接过蔷薇花,睫毛颤了颤,眼睛亮亮的,仿佛有星辰在其中闪烁。
“阿九和蔷薇花一样,”寄雪忽而凑到她耳边,顿了一下,莞尔一笑,“都讨我喜欢。”
虽然只是句玩笑话,花辞还是不禁红了耳廓。寄雪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没再玩笑。
过了一会儿,花辞重新跳上马背,笑着对寄雪说:“姐姐,阿九马术不精,可否让姐姐教一教阿九?”
寄雪也纵身跃上马背,说:“好。那阿九来骑,我来指导你。”
结果是他们回程的时候花辞一直骑得很好,甚至比得上守城的士兵。花辞腼腆地笑了笑,寄雪心里却被刀子扎了一般,更加不是滋味。原先以为鬼族首领只是要求子女会些皮毛罢了,却没想到要求如此严格。花辞的马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练出来的,寄雪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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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⑴出自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
第23章 白袍断
目送玉勍大人离开后,寄雪回了校场,就看见一群士兵乌泱泱地围在营帐前边,甘棠神色萎靡,一手撑着墙壁,离白站在他身侧,什么也没说。
“甘棠怎么了?”寄雪问道。
“不是甘棠,是……”离白凑近寄雪耳边,确认甘棠听不见声音,才道:“将军他今早突发旧疾,医官在里面待到现在,将军也没有醒来的征兆。”
寄雪二话不说推开乌泱泱的士兵们就闯进了谢筇将军所在的营帐里。花辞紧跟在她身后,她个子不高,挤进去时只看见寄雪跪坐在地板上,谢筇将军躺在床上,还未醒来。
“阿九,你劝劝她,她非要待在这里,说是将军一醒她就走。”旁边的副将说道。
“我不走。”三个字掷地有声,花辞叹息道:“姐姐决定的事情,谁劝都没有用。”
她还顾忌着营帐外面一群人不知道寄雪女扮男装的事情,声音没有太大,只有营帐内几个人听见。
倒是另一个副将冷嗤一声,说道:“女儿身就是女儿身,这种时候只会添乱。”
他声音大,没像花辞那般顾忌,一时营帐里外都听见了。这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将士们顿时议论纷纷。副将是个直性子,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也有些无地自容。
要不是寄雪眼疾手快拉住了花辞,花辞袖子里的朱颜刀就已经出鞘直指那人咽喉了。寄雪瞪着她,低声说道:
“九幽骑的刀便是用来滥杀无辜的,嗯?”
这一句没有别人听见,花辞却瞬间感觉寄雪什么都知道了,背上浮起一层冷汗。
“玉絮君是女子?怎么可能?”
“难怪她从来不和我们一起沐浴,原来是害怕暴露身份。”
“女子参什么军?不如趁早滚回家嫁人吧!”
营帐外的议论声由疑惑转变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平常拥护玉絮君的将士们好像都被点了哑穴,任是如何如何,都一言不发。
“玉絮君,你真的是女子?”终于,一个士兵开口问道。他是一直跟在玉絮君后面上战场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选择相信玉絮君。
“你要听实话吗?”寄雪站起身来,抖了抖那身白衣上的灰尘,走出营帐。
“当然。”士兵坚定道。
“那好。”寄雪说,“我现在承认,我是女子。”
又是一片哗然。离白一只手还拉着甘棠,忽然高声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玉絮君不是那样的人,她当年女扮男装入营,只是为了替我报仇。”
“女扮男装入军营毕竟违反了规矩,不如先关押起来,让吾同副将们商议一番,到时再行处置。”不知道谁插了一句,本来被离白说动的将士们都以赞同的目光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束着高高的冠发,鬓角微霜,不是别人,正是知州玉勍大人。
花辞听到这些话,又暗暗握紧了朱颜刀柄。她已经顾不上什么身份被识破,只想要替她的姐姐讨一个公道。寄雪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安抚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
“阿九乖,不要生事,等我回来。”
那语气温柔极了。花辞不禁想要轻轻一勾唇角,可是碍着当下的状况,只能作罢。
寄雪最终被收了清秋剑,关押在了一间图穷四壁的小屋子里。小屋子只有矮矮的一扇窗,一张堪比行军床的卧榻。她就大大方方躺在榻上,眯上了眼睛。
……
翌日朝阳初升,众将士聚齐在营帐内,正商量该如何处置寄雪的事情,忽然听到一声通报,鬼族再次出兵,已经攻到了渝州城。渝州城与荆州城并不遥远,众人一下子又乱了套。
“不如就让玉絮君出来迎战吧?有玉絮君和甘棠副将在,我们还怕他几个鬼族不成?”
“不行!玉絮君是女子,女子统领三军,像什么话?”
“那就让甘棠副将领兵,玉絮君守城。”
“你这么信得过玉絮君,但守城之事岂能儿戏?”
又是各抒己见,僵持不下。
花辞听着他们的对话,忽而冷笑了一声。她往前一步,拔高声量说道:“女子怎么了?谢筇将军危难的时候,是她带着一队精兵潜入敌营,救出将军;签订和约的时候,是她随同谢筇将军一同前往,换来了九州的太平。”
“在战场上,她战无不胜;在军营里,她御下有方。她把你们的性命看得比她自己的还重。你们谁敢说,能比她做得更好?”花辞继续说道。
将士们忽然沉默了。少时,几个士兵出了声:
“那天在战场上,鬼族的刺刀就要刺中我的心脉,是玉絮君救了我,我才活了下来。”
“有一次急行军,带的水和粮食不够了,玉絮君拿出自己的给了我们,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因此一路都没有吃东西。”
“还有那次……”议论声逐渐多了起来,不赞同的声音也越来越多。花辞等他们议论得差不多了,轻轻鼓了鼓掌。听到鼓掌声,将士们都安静下来,看着她。
“所以现在可以放她出来了么?”花辞拔出朱颜刀,指尖轻轻摩挲刀柄。下一秒,刀架在了其中一个士兵的脖颈上。
“你是何人?”士兵咬牙,佯装镇定。
“在下鬼族九公主殿下花辞,不知阁下识不识得?”花辞笑了,刀口又逼近了一分。问一句识不识得,在九公主殿下看来实在是很谦虚的说法。
在座的都认识花辞,却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如此一番,连玉勍都跟着一惊。最后九公主殿下与将士们“友好协商”,只要他们把寄雪放出来,自己就罢手,并且回到鬼族,劝说鬼族首领停战。
……
彼时寄雪正在那囚笼般的营帐里睡得香甜,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美梦被人打断,寄雪依依不舍地起身,从窗子向外面望去,原是两队士兵起了冲突——其中一队好巧不巧,正是二十七营的士兵。
自己营里的士兵与其他士兵起了冲突,寄雪无论如何也没法袖手旁观。她简单整理了自己一下,掀开门帘走过去。
“何事喧哗?”寄雪问道。
“玉絮君。”士兵们纷纷作揖。寄雪这才看清楚,与二十七营起冲突的正是之前看守她的那队士兵,难怪她没有在营帐前看见他们。
“玉絮君,请您带领我们,击退鬼族!”二十七营的士兵们忽然单膝跪地,其中二十七营现任的统帅将一柄长剑举过头顶,正是清秋剑。
寄雪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就被士兵们簇拥着到了谢筇将军的营帐前。营帐上挂着白绫,一口棺材就放在营帐中央,周围围满了来祭奠的人。